故乡 童年 山

  窗外,绀碧的天空寻不着一丝云彩,高壮的松柏在风里轻晃,猛地记起故乡的山来。

目光回闪,白色的窗檐遮断了视线,像是在天空撕开了一痕裂缝。记忆便犹如一针松叶,在故乡那个同样透蓝的天空中悠悠晃荡,而我则怯生生地踮起脚来窥望,那些斑驳闪幻的淡影。

故乡是一个小村庄,村边有两座不算高的山,一名背后山,较为平缓;一名大山头,稍显陡峭。两山犹如坚实的臂弯,半围着村庄。山上几乎全是松柏,一年四季满眼的绿,温暖而又昂扬,特别是夜晚来临,苍茫而深沉的山影中,风轻轻掠过,松涛合成一曲,低浅吟唱,村庄则如婴孩般静卧着,酣然入梦。

从小便在山里进出,那山里承着太多童年的记忆。回忆深了,心里就升起些思念,思念积多了,愈发强烈了,心里游盛着的,便是与那些山相关相连的事或景了。

一 拾柴火

小时候,村里每家屋内都会有一个高高的灶台,屋外竖着一个高高的烟囱。灶台里塞满着从山里砍摘下来的柴火,烟囱里升起缕缕青烟,让整个村庄洇漫着松柏淡淡的香气。

村里每年只允许村民上山砍柴一次,开山时,村民可以在自家的山里修些松条,砍些粗壮的松枝,但不许砍树,之后便全年封山。村里安排了一个守山的阿公,每天清晨他便进山,在蓝色的腰带上插着一把砍刀,锋利的刀口在晨雾里闪透着威严。

家里的大人忙农活,我们小孩儿则会背着篮筐到山里捡拾些干柴火。

山里的松柏疏密正当好,进山是我们极欢喜的事儿,可以感受到从高大的松柏间漏进的阳光,柔和而深切,可以听着浓稠的松油一滴一滴,扑簌而落,和着偶尔响起的麻雀声,如一支纯净的歌。

但捡拾柴火不是件简单的事儿,因地面的干松果不大多,只能爬上树摘,而且不能碰到守山的阿公。胆大的小伴倒也不顾忌,如猴般腾窜到树上,噼里啪啦便取了些干树松果扔到树底下,不久,篮筐便满满当当,下树时却是有危险的,一不当心,衣服被撩起,肚皮会擦着粗砺的松树皮,渗出血丝来。我不会爬树,但力气较大,扯着树枝,把不太粗的松树压低,扭些松果,撇下干树枝。现在想来,觉着残忍了些。

捡拾柴火也不乏些惊险乐道的事儿。一次,一个极清瘦的小伴见着一棵细弱的松树上挂满了松果,硬是要爬上去摘,我们觉得危险,劝她却不听,噌噌便爬到了树顶。她的身影便如一张单薄的纸,在摇摆的松树上颤巍巍地挂着,树下的我们看得心惊。那树似乎承不住重力,忽然慢悠悠地弯下了身。我们吓了一跳,以为树将要断裂,小伴会从树上摔下来。但只见松树柔韧地在空中划了一条美丽的弧,随着一声惊呼,她的身也轻轻地着了地。她赶紧把手一放,松树便腾空直了身,只留下轻微的晃荡,如一个微笑的侍者,慈颜善目地注视着惊恐不已的我们。

满山绿油的松柏,像是条条生养不息的生命。生命与生命间总该平等的,融和的。那轻轻地一放,即使现在想来也鲜活得如昨日的景,感恩的瞬间也充满了对生命的举意虔诚。

二 采蘑菇

“采蘑菇的小姑娘,背着一个大箩筐,……”这首《采蘑菇的小姑娘》是我童年唯一跳过的舞,当年,在村小学那个水泥台上,几个同学穿着红白相间的连衣裙,合围着一个箩筐的情景倒影在清澈的记忆河里,波光粼粼。

我们小时候倒还真是一群经常采蘑菇的小姑娘。

村里的雨季每年都很丰沛,山里的蘑菇也窜着长。我和小伴会在前夜相约好,第二天还未启亮,便摸着黑进山。早晨的雾气如烟幕般环遮着松山,远远望去,显得秀美清婉。空气也很净澈,轻轻吸一口,便觉得嗓子滑润而轻亮。

我们一手提着箩筐,一手拿着细棍,在湿搭搭的草丛里不停的翻动,若是见着蘑菇,便欣喜万分,高呼着小伴,大家闻声聚拢,羡慕地瞅着那新鲜而肥嫩的蘑菇,继而起了劲,越发快速地翻找,以期下一个被围拢的人是自己。

当然,也有不幸的时候,就是蘑菇没翻着却戳到了蛇。山里的蛇几乎没毒,但滑稠的蛇身却是小伴们极怕的,往往见着,便是一声惊啸掠过整个从林,急速逃离的身影如传言中的鬼魅闪现。之后再也不敢轻易独行,挨着别人,小心地翻着草丛,一日下来也难捡到很多蘑菇。

其实采蘑菇,在童年里并不是很情愿做的事儿,因为大多的时候是困顿着眼,在潮湿的草面上前行,沾满泥的凉鞋被晨草绊得干净如新,双脚敞在露水间,日复一日地在同一片山里流转,久了枯燥困乏得紧。可是,采了蘑菇可以换钱,得了钱可以买自己喜欢的零食,喜欢的本子,这个诱惑让我们克服了一切阻碍,自然也成了捡拾蘑菇唯一的动力。

长大离了家,反是有些想念捡蘑菇的日子,放假回去,也会偶尔和堂弟上山,即使采不到一朵蘑菇,心却是欢快的。甚至有时候还会在梦里见着大片大片的蘑菇,不用翻搅,只需轻轻一拾,箩筐便溢满。

或许,山里的蘑菇装点了童年的梦,长大了也抹不开对蘑菇那“爱恨”交织的情缘。

近些时日,时常梦回故乡,故乡里的人,故乡里的景,丝丝缕缕,清晰地复活起来。人有时候,总是想固执地在心底坚持些已逝去的美好,大抵不过是因现实太过沉重,经历虽不长,人心却有些沧桑。

故乡,山里,童年的身影虽有些清苦却被岁月勾勒得完满,美好得想倒回去,轻轻扯住,踩住。然后,微笑荡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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