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侯然
凌晨六点不到,菊子已忙碌在锅碗瓢盆交响曲之中了。
菊子才四十出头,本是成熟优雅的年纪,却整日纠缠在琐事的忙碌里一刻也不得安闲。丈夫赵维就像死猪一样,正四腿岔开摊在床上呼呼大睡。
他似已忘记,醉酒归来时,向菊子挥拳毒打的一幕了。
这段婚姻给菊子带来的伤害无疑是刻骨铭心的,它像一把钝刀子,日复一日地剐蹭着她的心,将她曾经对爱情的憧憬与信任都割得支离破碎,只余下满目疮痍伤痛的沉默,和深夜里无声的眼泪。
这个醉酒耍酒疯失去理智的渣男,就这样将她平静的一生彻底撕毁了。眼瞅睡意正浓的赵维,她恨不一板砖拍向他的脑门。婚后这二十年遭受的非人折磨,就像流动的银幕不断重现在眼前。
昨夜的伤口还触目惊心地昭示在额头,青肿犹在,惊恐难消,她不禁轻抚一下微微隆起的伤口,撕裂的痛感还在唤起肌肉的回忆;她恨恨剜一眼摊在床上的那堆烂肉,心里不免涌起一股恶心——如非因了孩子,她早与赵维离婚了;她摇摇头,深呼一口气,那些引起她不快的杂绪,就像被她呼出的一口浊气,随着夜风飘散在草垛外漆黑的夜色中,留下她独自一人面对暴雪中残破的自己,与额头上那道尚未愈合的伤痕默默饮泣……
窗外已微露晨曦,那棵风雨里陪伴自己几十年的老槐的树影已从漆黑中挣扎出最初那一团绿意,像一抹倔强的希望悄然爬上窗棂,轻轻拂去她眼底残留的阴霾,将温暖而坚韧的光亮洒在她疲惫的脸上,仿佛在无声诉说着:新的一天,终会到来。
菊子赶紧盛好饭,端给书房里收拾书包的女儿。女儿已出落的婷婷玉立,她孝顺,懂事,学习尤其努力。如果不是女儿的牵绊,自己早就离开这个家了。但现在不能,起码等女儿上大学以后,那时她大了,自然能理解妈的一片苦心。
可这几年该怎么熬过去?这个家暴成性的“渣男”带来的阴影实在难以忘记。
记得刚结婚时,赵维不是这样的,与其他新婚恋人一样,他体贴得无微不至——那时菊子在村小当老师,清晨是赵维骑车送她,傍晚再骑车接她回来,两人一起的日子像被焊条焊在一起那般牢固。可自有了孩子后,他们的关系开始恶化,赵维学会了酗酒,甚至夜不归宿,吵闹严重时,巴掌便如鞭子抽在菊子身上,弄得她身上青一块紫一块,让她在学校无颜面对同事与学生。
当婚后的丈夫逐渐显露出冷漠、背叛或不负责任的面孔,自己该如何面对丈夫是"渣男"这个现实。
一个冬天的深夜,地上积了厚厚一层雪。菊子被赵维又一顿暴揍,当她夺门而出,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深一脚浅一脚,跌撞在茫茫雪野上时,实在走累了,她就钻进人家门前稻草堆里,让稻草的余温焐暖发僵的身子,使浑身伤痛与惊吓绷紧的神经,随青草香慢慢消散在阔静无比的夜幕里。
她的心在滴血,肉体上的疼痛算不得什么,内心的煎熬才最致命——对这段婚姻,她原本早已绝望,可昨天竟发现丈夫带情人睡在自己床上,这更坚定了她逃离的决心;其实比肉体折磨更痛的,是亲情在沉默中慢慢枯萎,面对父母“忍一忍就过去了”“为了孩子别离婚”的劝解,她已然失去亲情庇护的港湾。
好姐妹虹儿的婚姻甚至比她的还要狼狈——虹儿好不容易从上一段婚姻中解脱出来,没想到却跌进另一桩更大更险的婚姻,而虹儿的现任丈夫甚至比赵维更"渣"。赵维虽对她不好,可钱财方面从没为难过她;但虹儿丈夫就不一样了,他趁虹儿带白血病的儿子去北京透析时,竟把情人领回家过起夫妻般的生活,若不是虹儿装摄像头拍摄取证,恐怕至今还蒙在鼓里。这个"渣男"丈夫实在太不靠谱了:家庭一切开支、丈夫家大小事务,哪一样不是虹儿在撑着?如今宝贝儿子得了白血病,他不陪去北京就算了,竟有脸在家私会情人,简直"渣"到无可救药!
唉,为什么女人命都那么苦呢?自己没日没夜上班挣钱、照顾家庭,没想到最后换来的却是如此结局。现在自己既不能与赵维离婚,又日日生活在如此恐怖的环境中,真不如一死了之!
但一想到这未成年的女儿,"死"这念头也只冒一下就戛然而止。"报复"二字忽然从头脑中跳了出来——既然你赵维背着自己乱搞情人,那我就让你赵维尝一尝戴绿帽子的滋味!她的眼前闪现出赵维所在的联防大队派出所所长曾向她挑逗的神情,自己还并不老,她自信还有一点女性的魅力。想着想着,一丝羞涩不觉爬上脸颊。
菊子将女儿送到村口,看着那抹鹅黄色的校服拐过山坳,才慢慢走回院子。晨光里,老槐树枝头的积雪簌簌落下,像抖落一冬沉重的负累。
她伸手摸了摸额头那道淡去的疤痕,从围裙兜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车票——她下定决心,明天,就去县城。
赵维仍在屋里打着呼噜,仿佛这世间一切都不曾发生。菊子静静关上门,把二十年光阴和一身伤痕都抛在了身后。风过处,墙角那株被踩断又活过来的野菊,正悄悄绽出一朵嫩黄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