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情是尖利的箭,刺得妞妞遍体鳞伤,是锈迹斑斑的锁,腐蚀心中难心开启。是屋后的小河滩,那里的水映照出她成长的一张张脸。
头发无人梳不会梳时,她用小滩边的水抹得湿湿的,亮亮的,比心还要湿还要亮;邻居施舍的衣服没人洗,她穿了脱,脱了在小河里涮涮还穿;别的小朋友吃香喝辣的,她吃不干不净的粗饭,发霉的咸菜。
父亲仍不断地朝家里领疯女傻女瘫女,但再没生下一个同伴者,他不勉强她叫妈,唯一强迫叫妈的是亲妈。每次父亲把亲妈找回来,衣服比她还脏还烂,头上的虱子比她还要多,脚上的鞋露出脏臭的有茧的脚,但皮肤是白的,白得刺得妞妞的心恨恨的。恨她看见唯一的女儿不是傻笑就是面无表情,把家中能吃的狼吞虎咽后就躺院里地上呼呼大睡,她或许根本不知道床的存在和用途。也只有这时,妞妞才敢仔细端详生她的女人,脸上的脏物抹盖了她的白,显出傻憨,梦中还在咧嘴笑,笑得她心里更加空落,更加怨她厌她。
虽然她是父亲唯一的骄傲和宝,但除了种地和给别人盖房外,从未想过给她洗梳,也只有姑姑来了才会绷着脸给她梳洗一遍。父亲的兴致都花在了夸大海口上——女儿值一个亿,没有七媒八骋绝不嫁,而且还要倒插门兼养他这个老爹。她幼小的心不知道一亿是何概念,她只知道这成为邻居茶余饭后的笑资。周围的小伙伴像天外来客般地远远看着她,对她评头论足,嗤之以鼻。上学了,没人愿意和她同桌。一个人,一张大桌子,坐南坐北仍是一个人,一张大桌子。众人皆静唯她还在下意识地东看西瞧。下课时众人皆动唯她静,落落地看着身外的喧哗。
她能自己洗衣做饭收拾自己了。干干净净的了,衣服也穿出几分姿容了。学生在换,老师也在换,她坐在学生中间了,有同桌了。她找回些尊严的同时成绩不再最后几名了。她爱写作文,只有作文才是她心灵的倾诉。她写村中的河滩,写鱼写虾写姑写同桌,唯独没有父亲和傻妈,那是最杂乱无章的文。
她永远忘不了在放学的路上正和同学边说边笑,前面竟然是父亲和几个月未曾找回来的妈,刚下过的雪把已融化后的水泥路映衬得特别的暗——刺风把她的脸刺得疼中泛出红。妈捡拾穿上的棉被的屁股处烧个窟窿,白白的屁股刺得妞妞的泪横下来。她斜路飞奔向小河,任泪一滴滴迭入水中迭出一个晶珠漩洄一个个圈儿,她的泪只能在这片河中才任性。父亲爱她却从不知道如何爱,她心中又怎能温暖得了。累了,乏了,泪也流不出了,才回到让她想退避逃奔的家。
再到校仍以笑掩饰自己的痛,仍和同学们客套拉近乎。她唯一的期盼是早早离开这儿,到无人知道这一切的学校,她就能扬起自尊好好生活。
她的翅膀越来越硬,早已飞离了家到镇中学。父亲等不到一亿的嫁妆就突发脑溢血而世,留下早已被他锁在家中的妈。这是她最重的包裹,如果有一点点良知,她必须照顾她。她以为妈不会哭,可见她在父亲的尸体前泪洗脏脸的那一刻,她才知道妈是有感情的。她至此开门也不乱跑了,或许知道以前无论多远都有人找寻,现在不同了,似乎也知道女儿的存在和不易了。妞妞走一步她跟一步,仿佛一步停滞女儿已是千里万里。
妞妞因父去世的悲痛和前路的迷茫瘫软床上,她竟拿块毛巾给她擦脸和手并送来了半生不熟的饭。妞妞收缩的心放开,泪倾倒而下,她仿佛听见小河的流水声在唱着母爱的歌,这迟来的温情足以扬起她生命的航程,远方不远,爱也不远,她做女儿的对母亲又爱几何?在双方爱的灌注下,相信母亲的奇迹和自己的奇迹。
妞妞搀扶着母亲站在小河滩的画面定恒在村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