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生晚。牵衣缘而未及，观江水其茫然。是岁，复及五月初五，见重山之阻隔，与千秋之逝者，泪下而沾襟。是昏昧之中以求明，以汉时之风以吊荆楚之节也。虽有千言，未能一声。其辞曰：
臣闻楚地有长寿者，一曰归，一曰期。二人至交，常于午夜中秉烛而交谈变迁之事。每每陈酒而喧哗，泣而不成声矣。是日归、期倚几而坐室中，归起，取一铜戟，示以期曰：
君识此乎！多年之前，臣在楚军，时怀王佚猎于野，忘其日夜，昼有金鼓之镗镗，夜有燎光之煌煌。弓弦震惊，驰麋碾鹿。王子弟臣，披甲追逐。庖厨女侍，衣若流云，江风骤过，飘然欲起。臣持戟而随之，为王亲卫，疾步前后，间或指引。时入深丛，虎豹遁走，或不识而近，搏王毂马，左右援弓，与王毙之。哺脂啜肉，釜缶生香。时臣执此戟，甚用之；呜呼！今锈蚀如斯矣！虽击雉兔，犹恐断折。悲已哉！
期接戟而视之，默然孰久，遂曰：
君可知期亦于行伍之中乎？为左徒大夫原之御者。时日遂春，冬寒尚厉。然期未敢怠。雾沼腾腾，不湿其轮；蔓草错杂，不交其蹄。奔走乎虎狼之足后，驰骋兮君王之驾先。刀甲相击，有叩叩声。絷兽而赋，放歌而归。东风源源，如得甘露；兰艾齐发，于彼洲渚。奏角扬羽，参差琴筝；远近离合，四下有声。案描凤鸟，樽纹蟠龙；玄纁相杂，玉碧带红。苞茅缩酒，茝芷滤浆；宴川之畔，有水汤汤。痛饮既醉，顾来去之大荒，莽苍兮无人；风过芦草，簌簌翻浪；视其弋箭，漉漉带血。哀情顿生，怅不能止。悲夫！此楚风也，秦并天下，未能复见。今与君言，痛彻心肺。
归饮酒，复问期曰：君知今何日乎？
期对曰：不知也。
归曰：君不见妇孺之进山，采竹叶而归，艾菖盈门，雄黄烈酒。兰草相授，泛泛龙舟；江涛之上，有人歌乎？
期乃叹曰：
噫！是端午也！臣从楚左徒游猎时，心尤敬之。长于文墨，善于应对，身伟力强，须髯修长。时问期曰：吾欲射其大鹿，君可驶之密林中乎？期曰：君引弓待！于是拔刀而踏蹶张，弩矢发处，应声而亡。左徒甚喜，高歌相庆；与臣论赋，一时欢尽！已而！今何处焉！
归泪下，对曰：
时不淹兮！湍湍夏水，洋洋汉江；东注不息，常行无伤。猎时木折，归时草生。郁郁离离，直接王城。四时代替，春秋积年；君老至此，又何哀焉！
于是归、期饮酒，泣而歌曰：
怀哉故国！悲哉左徒！
江河俱下，滔滔入海；
山风卷云，呜呜过冈。
揽芷修门，树蕙章华；
郢中无人，芷蕙芬芳。
遂大醉。归援期臂，伏案而曰：
君我老矣。历年弥长，知事弥多，愁苦弥烈。《诗》不云乎，“静言思之，不能奋飞”。肝肠寸断，不如偕隐。
乃隐山中，世人不复见楚之归期。
2015年端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