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捌·姚牧之妙计安衡阳,小县城暗藏众巨佛)
那年我拳法初成,便辞了师傅下山独自历练,之后被纳入到了江左盟韩东鸣的麾下。
经历了好几次风波之后,年轻的我也渐渐成为了他的心腹之交。
韩东鸣年纪轻轻便成为了江左盟的盟主,只不过那些实权尽皆掌握在他舅舅韩青枫一众人的手中,我本有足够的实力万军丛中杀了他舅舅,可是杀了一个韩青枫,他就能真正统领得了江左盟了吗?
我不知道,所以我没有下手。
紧接着,便是那位名叫游子衣的混人到了江左盟。
他的到来给了许多人一丝温暖与欢乐,但带给我的只有痛苦与郁闷。
有的人,你一生中可以遇见很多;有的人,你一生之中永远不会遇见;而有的人,你这辈子只用遇见一次就够了
那唯一次的战斗中,我败了,败得很耻辱。
那位叫游子衣的侠客,他那股独特的剑气重伤到了我的脑神经,导致我的肌肉之后竟开始大量萎缩,甚至于溶解,我的身高也随着这种剧烈的疼痛竟然缩短了半尺有余!
如果不是那一击我拼尽所有的金刚丝抵挡住了大部分的攻击,我这性命怕是也要丢在江左之地。
肌肉溶解的症状并未缓解,这么些年的骄傲被击碎更是使我意志消沉。
待得我尚能行走了之后,便辞别了主母韩青阳,带了一点碎银子,与一把东鸣临别赠予我的黑刀,离开了江左。
有那么几个月的雨夜,我不断的被疼痛所惊醒,甚至染上了风寒,在那破庙里差一点要了我的命。
江西九江之地的村医警告我,如此瘦弱的身子必须要往南去找蛊医休养,潇湘便是一个好去处。
于是,我便随同着今年最后一批从江西迁往益阳的姚姓氏族,散了些碎银子,同行往潇湘之地而去。
我在潇湘之地没有亲戚与朋友,从小到大除了与韩东鸣共事的那几年,便剩下了在山中的修炼,说来可笑,现如今我已是连一招一式拳法都使不动的普通人了,倒是这短刀法成了我最大的倚仗。
家师传我易经天拳,脱胎于周易先天八卦的乾,需,讼,姤,遁,履,否,同人八个卦,每个卦象融合成一招拳法,每招拳法则蕴含六种变化。
而其中需,讼则是化拳为刀的劈砍挥等招式,现如今用不了拳法,这用刀竟然能与其贯通暗合,这一路上我越琢磨越惊奇,原来易经天拳竟然是容纳了刀剑锤斧四种武器的集大成功。
可惜的是过去的我只是学的融会贯通后便沾沾自喜,现在想来,不禁唏嘘不已。
剑法求灵动,而我身法早已不行,锤斧也失了这体格,说实话,只有这两招脱胎于拳法中的刀法对我而言最是适合不过。
“水天为需,天水为讼,利涉大川…”
“嘿,你在那呱唧啥呢?江左的拳师?”
马车上,有位头裹古巾,身披内衬甲的年轻男子朝我笑到。
我惊讶道:“你怎么知道我是……”
自打我出了金陵,便再也不曾向谁说过我一切与江左有关的身份。
“这不重要,你来瞧瞧这个……”
那男子掏出一块银白色的石头,笑眯眯道:“你知道这是啥吗?”
我放下了手中的黑铁短刀,摇了摇头。
他二话不说,从我面前夺过刀去,不待我反应过来时已是用这块黑石朝刀尖击去。
“砰!”
我的眼前竟然冒出了一束火焰!
没错,那是火焰而不是火花,不是那种逢年过节小孩子门拿在手中玩的一粒粒火花,而是那冲天而起的火焰!
“我发现你的这把刀的材料很特殊,应该工匠在制作过程中掺了些独特的金属,恰好我都认识。”
他笑到:“仔细看,燃烧这的其实不是这块金属,而是他上面粘上的黑的粉末,我叫姚牧之,你呢?”
我被他这跳跃性思维虎的一愣:“我叫樊空。”
“太好了,等到了衡阳,我就得走马上任管理这湘南等地的土司一职,你瞧这个……”
他又摸出一本手稿出来:“官府之所以选拔我们这些官员,是谨之又谨,慎之又慎,我不得不现在有了老婆孩子,还要学习哇……”
说着说着他竟然又看起了书。
我定睛一看,那是一本泛着黄的洗冤集录,大量的褶皱预示着他已经不知道翻开了多少次。
“你是怎么知道我来自江左?”我好奇的问道。
他不再言语了,只是专心致志的看着书。
我也没有细问下去,但是那可恶的好奇心驱使着我在接下来的路途中不断的死盯着他。
“好吧,是你的鞋。”
“鞋?”
“你面色不好,是那种久病初愈的灰白色,脖颈后的红色证明你曾被人用剑气伤到颈部,而你的身形消瘦的不正常,必然是应激性的脑部受损引起的肌肉萎缩,我猜全长江一带能用剑气伤人的只有姑苏慕容家的无名剑法,而瞧你仍能活蹦乱跳,说明这剑法要么就是稀松平常之人伤了你,要么就是那剑法超凡入圣之人精准的控制了力道,废了你武功却又留了你一命。”
他合上了书,清了清嗓子。
“而你的鞋,却因为常年练习拳脚前脚掌底要比平常的鞋底薄,这几日不再练拳,失了身法自然而然后脚跟开始用力,便顺着裤脚开始粘灰尘,而一般使短刀的人则是左右裤脚粘灰尘,很明显…”
他指着我的鞋道:“你是一个被姑苏慕容家的剑道天才伤到的拳手,虎口上不正常的血管纹路也告诉了我你修炼的是……”
他顿了顿,笑到:
“易经天拳。”
骇然,只剩下骇然。
我连忙阻止了他继续往下说的冲动,如果他还能从蛛丝马迹之中探查到我曾犯下哪些龌龊的行径,即使是用一把短刀也要与他拼命。
有的人,你一生中可以遇见很多;有的人,你一生之中永远不会遇见;而有的人,你这辈子只用遇见一次就够……
这是一位怪异但又充满正义感的人。与此相比,师傅,韩东鸣都已经不算什么了。
到了益阳渡,一部分姚家的族人准备在此处扎根,他们早就联系到了这里湖广北面的名门望族庇佑,从此还能落得衣食无忧。
而姚牧之不同,他是要去衡阳上任的,又是这宗族的嫡子,携带的家眷不多。
千辛万苦到了衡阳之后,我们准备居住在临近衡阳城南边的一个叫黄茶岭的巨大的寨子中。
姚牧之认为这样方便与当地乡民亲近,环境也比衡阳城内好一些。
“衡阳城不是很干净,我就受不了城里人不将污秽之物紧急打扫出去的恶习。”姚牧之如是说到。
黄茶岭西侧的那件大宅子便是姚牧之大人的住所,而我则有幸搬到了他对面居住,刚好衙门口缺个当差的,我这底子倒是勉强胜任。
次日午初,衡阳城的县丞随同着一众官员接待了我们一行人,张县丞总是一脸抱歉的神色,生怕我们在此地居住不习惯似的。
“早就听闻姚牧之大人有着通天的大能,这可是人才呀!哈哈哈……”张县丞不断地推杯换盏不断向我们夸赞。
认识一个人,不一定要直接通过他本人,有时旁人的言语,家具的摆设,甚至于每日用餐的习惯都可以判断,此时我正慢慢的想着。
他们则长话短说,原来张县丞也是初到衡阳,他们一行随同着姚牧之的父亲姚文远知县都是从湖广都督府上退下来的。
“洞庭湖北面鱼龙混杂,我们空有一身的本事,却对这朝堂之上的尔虞我诈避之莫及,唉……没办法,我们哥几个相当于自动降级,来到湖南之地,又遇上这么些个棘手的大案子,在此潦草度日怕也是难咯……”县丞摇头道。
姚牧之呵呵一乐,笑到:“大人莫急,像府内这么些个案子不过是徒有其表,纸老虎也。一戳就穿罢了,我觉得那位主簿大人就干的挺不错。”
此话一出听得主簿大人筷子都掉了,忙捡起来笑到:“大人您说的是什么话……”
饭毕,几位官人都称衡阳城内还有大量的公文急需处理,对我们嘱咐若是姚牧之何时走马上任土司知县一职,随时通告便是,便匆匆离去。
而我则随同着姚牧之回到了驿馆,这时我才发现,客房外的院子内摆放着刚刚县丞随同来留下的一个匣子。
“我父亲留下的,可都是宝贝啊……”姚牧之没来由的淡淡道。
望着县丞走后留下的一把宝匣,我也露出了好奇的神色,不禁道:“你咋知道是你父亲的宝贝……”
我以为他又通过什么蛛丝马迹推断出来的结果,说完我就后悔了,那宝匣上刻着一个方方正正的姚字。
打开宝匣,里面端端正正放着一把通体透明,刃直无鞘,柄含宝珠的一把……尺?
这形状,如果不是一侧开了刃,我绝对会认为这是一把富贵的裁缝人家装门面用的尺子。
这尺子底下还别着一封信,姚牧之粗略得看完了之后转手扔给了我,抱着这把尺子出门道:“今夜赶紧歇息,明早衡阳城随我任职!”
我接过信件一瞧,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牧之,昨夜霜降一日,刀笔吏熊氏九口灭满门,无解,速来。”
……
从黄茶岭的寨子到衡阳城不过几炷香的时间,整是霜降已过,湘江面上笼罩着一层薄纱,我的后脖颈又开始隐隐疼痛了起来。
“你知道督脉吗?督脉从头顶百会一直到后臀的长强,脖颈脑后有一段是没有穴位的,也就是说这里被内力击中完全无解。”
姚牧之依旧翻看着他的那本洗冤集录,一边解释道:“这就是无名剑法的恐怖之处,攻敌防无可防之处,一招有效便是致命的。”
这一路上我早就熟悉了他的脾气与秉性,没好气道:“你就直接说但是!”
“但是。”
姚牧之先是向窗外招了招手,示意马车可以进城了,然后转过头来略微无语的看着我。
“只要是功法,就必然遵循着某种规律,像无名剑法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招式更是如此……”
他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根早上吃米粉没有给厨子收回去的筷子,笑到:“人体经络,共有任督二主脉,手太阴肺,手阳明大肠,手少阴心,手太阳小肠,足太阳膀胱,足少阴肾,手厥阴心包络,手少阳三焦,足少阳胆,足厥阴肝,足阳明胃,足太阴脾,十二支脉……”
姚牧之依次将这几条经络用筷子点示出来,而其中几个穴位经过这么一点,仿佛有一股热流渐渐从我的脉络中缓缓滋生。
“不错,看来这么些年的打熬,倒是将你的经络舒展的特别规整,这样也方便我实验……”
姚牧之讲话开始慢慢令人不安起来。
忽然,姚牧之用筷子在我督脉命门处猛地一戳,霎时间我的奇经八脉瞬间倒流了起来!
我不由得被这变故急出一口心血!
“噗!”
车窗上瞬间染上了一层油腻的黑血!
那恶心的颜色我永远也无法忘记。
仿佛是成功了,姚牧之将筷子随手一丢,不急不慢道:“从此你的拳法就要倒着练了……”
我则惊讶于这口黑血竟是将我脖颈后的瘀血散去了大半,身体的内力流动也完全发生了变化,开始不断逆行,渐渐形成一种新的和谐。
“倒着练?啥意思。”
姚牧之的批话让我更加哆嗦不安了起来。
“哦……那我讲简单一点,你以后学习所有的招式都从后往前翻就行了,没啥其他的……我们到了!”
姚牧之不待我继续追问,扣窗示意停车后便匆匆下了马车。
我则怔怔地望着这个神秘的人,心中若有所思。
有的人,你一生中可以遇见很多;有的人,你一生之中永远不会遇见;而有的人,你这辈子只用遇见一次就够了……
案发地点在一个叫演武坪的地方,这里地处民居与府衙之间,总共就三家宅院,还有两所空地,上刻坊市二字,估计是寻常百姓的交易之所。
而中间这所大宅子,已经是被几位官差拦着了。昨夜吃饭时遇见的那位主簿大人竟也在此处。
姚牧之没有立刻往西前去府衙,而是先行前来检查这案发之所,搞得正想上前迎接的主簿张开松大人一阵尴尬。
他先是蹲在地上,望着从坊市到宅院的一条狭道沉思着,然后又在熊家的这所宅子外侧瞧了又瞧,用手在几颗矮树前不断比划着,面露微笑。
又绕了一圈后,姚牧之走到主簿大人跟前,那微笑保持着道:“大人早啊!”
张主簿终于是面露笑容道:“您才是大人啊,若没有您昨日那一句提携,卑职今日是无论如何也不能随同大人前来的。”
“大人,东西带了吗?”姚牧之笑道。
“带了带了……”主簿连忙从袖间抽出一件物事。
那是一方印。
“这是什么?”我不禁好奇道。
“哦,这是交易的筹码,我父亲的……”姚牧之含糊道。
他伸手将这印揣到了随身的口袋里,便匆匆扒拉开两侧聚集的官差,一脚踏进了熊府的大门。
快要入冬的阳光洒进了熊府一进的大院,给屋顶撒上了一层金黄色,与这满地的恐怖形成对比。
我身侧的走廊,小假山,石板路,甚至是窗户纸,都仿佛被泼上了一层血浆糊,稀碎的骨头渣子混合着不明的异色液体则粘附在各种柱子上不住的滴落着。
地板砖就像是在血中浸了一般,甚至隐隐油光发亮.我也不知道如何形容这块地方,看来地狱都不过如此。
庭院的正中央,摆着一个被雨水浸透过的两条长供桌,供桌上铺着碎花色的布,被单上依次摆着熊氏一家九口人的头颅。
“原来人血流干之后,头颅会逐渐干瘪下去的。”
张开松没来由的说了一句。
我们小心的走过石板,这儿的地板砖油腻腻的,若是这死者的鲜血,也未免脂肪太多了一些。
边想到这,我竟感到身体有一种久违的不适,虽说我是前半生都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但这种恐怖而又令人战栗的场面实属第一次遇见。
有杀一个人的欲望很简单,愤怒,嫉妒,金钱,爱恨情仇都可以催使着人们失去理智,拿起屠刀。
但是灭门这种剧烈的欲望,想要实施却非常的困难,即使是那大奸大恶之人,有了连杀九口人而不引起任何响动的能力,其心理承受能力正常人也很难做到。
凶手究竟是一个多么疯狂的人啊,一想到这衡阳城内竟然还存在着这么一个变态杀人犯,我的心中就生出一种无力感,若是往日,遇见这种场景,我决计是眉头都不皱一下的,我看了看现在的小胳膊小腿,心中惆怅感更甚。
那九颗头颅内,摆放在中央靠左的一颗男性头颅的额头之上,精心刻着一个非常精巧的飞鸟一样的形状,看起来如同“叉“字展开了一双翅膀一样。
而在这供桌周围,则隐隐约约有用那油脂一样的血液写着的八卦方阵与日月星辰,俯身看去诡异至极。
“好奇怪……”
我楞道;“这儿的八卦是反着的,就如同……”
“如同一个全身经脉逆行的人一样。”
姚牧之替我说完了这句话。他指着那人头上刻着的飞鸟说道。
“这是远古的文字,代指鸟的意思。”
他走上前去,蹲在一旁不住的拿手指粘着供桌上的血液舔着。
“我也只是偶尔在一些家乡土里的龟壳或者陶片上发现的,这是一种类似于部落首领联络的符文。”
他站起身来,又在其他的地方抹了点血,舔了舔。随后用随身的小汗巾擦了擦手。
“你如果有兴趣,湘南有一处祝融峰,还有一处舜帝陵,都可以找得到。”
他回头笑了笑,那轻松的语气和这惨烈的场景对比十分扎眼。
“据我了解,鸟这个文字在古代通常都是那些祭祀,或者是长老才能使用的文字,他们通过将雉鸡的羽毛取下,粘附在自己祭祀的器具或者是身上,头上,来达到与天地通灵的目的。”
他边说边慢慢往后退,仿佛是要用全局的视角来检查整个院子,说着话人快要退到大门外了。
“所以说,祭祀那就必须要祭品了……主簿大人,劳烦您回去查一下衡阳城仵作们的记录,看看最近这几日有无走水,死了人的记录,但凡查到一人,便速速通报与我。”
他转身已经退到了大门外,从外往里侧看,阳光撒下,整个大门的开口刚好可以将九个头颅的中央三个囊括进去,我也顺着他的视线往府内看去,那儿分别是一男两女的人头。
张开松主簿朝我们拱了拱手:“回大人,不用回去查了,三日前的牛角巷走水一案就是我办理的,死者为一游姓男子,家中有两房妾室,两个小孩,与四名仆役丫鬟,都活活烧死在了家中。”
姚牧之淡淡道:“主簿大人还得亲自审案,真的是难为你了……”
说罢,他又正色道:“案件我已明了,凶手我也知道是谁了,只是有几个细节还得确认……你们这染坊的货通常都是由谁运送?没有人运送吗?好的……”
他又走出了院门,回到了之前紧靠着坊市之外的那个狭道上,不断地边望着远处的石板路边用前脚掌摩擦着石板上的青苔。
我脑子一抽,心想怎得?
他这种跳脱的思维又要干什么 张主簿大人倒是直接,他忙问道:“大人,这和染坊有什么关系?还有咋就结案了,我们这才刚到现场一炷香的时间啊!”
“这还不明显嘛?如此简单的案件,基本上我都不需要费什么脑筋……”
望着姚牧之面对着我们,露出那懊恼的神色,我们俩更困惑了。
“唉算了……边走边说吧,那边的伙计,帮忙给我一个镣铐,对对就你腰上那个,唉好嘞,钥匙不用了嗯嗯您先回衙门报备一下吧,就说半个时辰之后凶手就到衙门了……”
他借过了身旁一位年轻差人的手镣 ,招呼我们一起往对面市集内走去。
“人的思维都有一种惯性……”
姚牧之仔细的将镣铐缠在腰间,防止发出声响。
“就好比我告诉你昨晚上其实主簿大人春风得意,不住的与同僚敬酒,原因是他协同参与的几个政治工程收效甚好,政绩优异,你自然而然的就能继续往下思考。”
这话说的我身旁张大人心头一紧,赶紧跟上了姚牧之的步伐,我更是浑然不觉姚牧之已经不知道将哪个摊位顺来的一件斗篷披在了我身上。
“新上任的主簿大人会参与什么工作呢?当然是类似于整顿军纪,肃清内务之类的,我猜肯定是主簿大人通过搜查前几任的公文找出了几件出入账目不对的官员,并顺势用计将其连根拔掉了……”
这一番话说的主簿大人一愣一愣的。
姚牧之望其神色不对了后,又无奈道:“眼含血丝,想必是近日用眼过度所致,那次吃饭,你外衣虽是重新换过,然内衬袖口上的墨痕却是由于前几日将账目重新连夜抄录,着急粘墨留下来的散墨,这几天阴天,洗衣服也不易干,所以呈放射状向内……而你的官靴却又是后脚跟沾着向上倾斜的泥点,说明你们在一个下雨天急匆匆的出门了,算算日子……抓捕运动是我们来的那日之前吧……”
姚牧之转手递给我一片包头布,又丢给张开松一卷围巾,并随手用泥水往张开松脸上点……
“说回这个案子,门口与市集的狭道沾着泥点,而地上却早无水渍,道路上新压出来的两道车痕预示着这儿最近有一辆载着非常重的货物的马车在此停留,那时机也正是你们前去抓捕贪污官员的日子。”
狗皮膏药往脑袋上一贴,他竟不知不觉间扮成了一个游走四方的江湖郎中,那脸上的狗皮膏药一晃一晃的,而我却看起来像个帮衬着的小工,主簿大人就可乐了,他扮成了一个瞎了眼的麻风病人!
“凶手很聪明,知道用占满颜料的水调和成粘稠状,制造成血液的状态糊弄我们,以为是一位变态的杀人高手……他仅仅需要随处酒馆找一辆板车,这样就能堂而皇之的在院子外借着避雨停下了……”
我们不紧不慢的走着,眨眼间已经来到了染坊后门。 姚牧之推开院门,对着进门的几个小厮笑着说道:“你们这是有个小兄弟脚受伤了吧?有人叫我们过来医治一下,不知从哪里上去,哦就是你们掌柜的啊!哦这是吧,好的……”
他便带着我们两人缓步上楼。
“我嗅到了那九颗人头从喉管散发出来的乌梅浆的香味,这种水刚好可以用来染红色的布,并且能很好的掩盖住麻药的气味……对,就是麻药,凶手要做的,不过是依次将院内的四名小厮依次麻翻罢了,院外后门略微杂乱的脚印,是他下手的第二个人,可能这个人比他高一点,所以费了一番功夫……接下来的事情,不过是在大雨中将几个不同的人依次支开,再用染坊带来的斩布的铡刀将其头颅割下,将这早就调制好的浆液泼在庭院之中,这种浆液也只是乌梅浆与油的混合物罢了,大雨冲刷后会留下油脂与血液的颜色,而真正的乌梅水则经过第二日的风吹日晒渐渐蒸干消散了。”
我们顺着楼梯,走进了最里的一间厢房,姚牧之捏着鼻子叫到:“掌柜的!这边医馆今个派我来给您换药……进来就行了是吧?得嘞!”
我跟张主簿完全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我们就这么迷迷糊糊的进入了一个集市上一间不知名的染坊,还要去医治一个伤了脚的掌柜的?
姚牧之前脚踏进了厢房,后手就不知从哪掏出一根像刺一样的针类武器直冲入房内。 我都要为之绝倒了!
那是给我解穴道的另外一根筷子!
他一直放在怀里!
刹那间,姚牧之的筷子便迅捷的点中了那人命门,那脚伤的掌柜正在房中置备应用之物刚要远离逃跑,却怎么也想不到追兵来得如此之快!
姚牧之一脚踢中坐下未起身的掌柜的腰眼,疼得他瞬间就瘫在了地上蜷缩着。
他将那根筷子丢在一旁,拍拍手对我们笑到:“这就是凶手,他的名字我路过账房的时候看了,叫周富龙。”
仅仅是一瞬间发生的事,真的想都没想到,我与张开松大人甚至将犯人押解回衙门后还依然沉浸在错愕的幻想当中……
离开了坊市,自然对街就能走到府衙,张主簿吩咐了几个衙役将犯人押解了下去,我们自然就在这演武平上闲逛了起来。
我仍觉着事情发生的太快,便想再次问问姚牧之从头慢慢了解:“你怎么知道凶手脚受伤了?”
“还有为什么这是一个祭祀?怎么看都不像啊,这明明是个我每日都能见着的周胖子……”张开松也问道。
姚牧之撇了我一眼,将一身装扮送回了之前的摊子上,对着我笑道:“凶手将内院供桌搬到露天底下的时候脚就已经受伤了,所以两个桌子都分别在他用力搬动的那侧桌腿上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划痕,那是凶手一瘸一拐搬桌子走下楼梯受力不均所造成的……”
姚牧之淡淡的说着,仿佛这比起还衣服来是一件很起眼的事情一样,至于凶手为什么会伤到脚,我感觉我也没有脸再继续问下去。
张开松仍旧脸皮厚死抓着不放,问道:“那他为何脚会受伤?”
我:“……”
他则顿了一下,开始有点不耐烦的说到:“台阶上的青苔被刮开了一大片,你们都没看到吗,那是他要麻晕那第二个高个子的厨师的时候两人纠缠绊倒的…至于祭祀,张大人您的夫人不也是西城娘娘庙的大祭司吗?”
“你怎么知……”话说到一半我就帮忙给拦下来了,这失控的场面现如今我也能很好的把持住了,有些自取其辱的事情,还是少做为妙。
“好了,我现在就要找这位周大祭司做一笔交易了…”
我望着姚牧之掏出了口袋内那一事物,向我们摆了摆手,自己则缓缓探身向着衡阳城地牢入口走去……
那是一方印。
…………
都跟他说了几次了…带孩子上阵杀敌没有他想的这么简单,我不知道为什么姚子谦总是不听……
自从姚牧之大人从地牢回来后,次日我便神奇的在家门口发现了一个小孩,那孩子一身戾气,浑身上下透露出一股野性。
不只是错觉还是什么,我总觉得这孩子能趁我不注意一刀捅到我的命门之处,然后再扭上几扭。
“这是我儿子姚子谦,来见一下这是你樊空叔叔,从今天起樊空叔叔就指导你的功课与武艺,月末送你去石鼓书院读书!”从后院出来的姚牧之刚好出现道。
那日从地牢里出来后,姚牧之便马不停蹄的赶回了官府,而我则顺势走马上任土司侍卫一职务。那一整天我都没有看到姚牧之。
不过联系这祭祀,交易,今早的小孩来看,我渐渐也推理出一些门道来,看起来姚牧之早就知道所发生的一切一切,他只不过是按照流程最终接了他孩子回家。
这小家伙……啧,那什么远古邪教里救出来的孩子就是不好对付。
石鼓书院啊……湘楚大地顶级的学府殿堂,我当年若是不学武,可能也会送到石鼓书院进修一次吧……
“樊空叔叔,您现在要教我武艺吗?”姚子谦抬起头,一点感情都没有的说到。
这话听的我心头一疼,竟然有一种哇这孩子真可爱要不今天就放假了吧的冲动!我笑着对他说:“对啊,那我就叫你子谦吧,来先来试试你的全脚……”
半晌
“不了不了叔叔打不动了……”我大声呼叫!呼,好家伙,这孩子怎么专门进攻下三路啊!
“那个!换一个换一个,小孩子打打杀杀多不好,来来来叔叔教你诗书礼易!”
半晌
“啊那个……嗯嗯,字写的真好哈哈,哎哟这对联也不错,来我对下一句哈:地上一窟窿…”
“嗯……要不咱换一个吧,子谦啊,你想玩啥啊?”
“围棋!”
半晌
“屠龙!”姚子谦把棋子一着,静静的坐在我对侧,这孩子可真讨厌,就不知道让着叔叔一下嘛……
把棋盘一推,我已经大致明白这孩子咋回事了。
这就是个千载难遇的武学,文学,艺术奇才!
嗯嗯,鉴定完毕……
“樊空,你咋了?咋愣在这了?我儿子呢!”
“啊?我不正跟他下棋呢吗?唉,人呢?”
我听得身后一阵小跑声,再一睁眼,这小子竟然消失了!
再把孩子从遥远的衡阳渡抓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日头见山尖了,我一屁股坐在地上哀嚎:“这小子,太能跑了,若是我轻功能有昔日江左盟的实力……”
“得了吧,咱姚家的孩子靠的是聪明,谁叫你看到水里有他衬衫就以为他跳河来着……”姚牧之讪笑,这爷们倒真不拿我当外人!
“好了好了,樊空啊,今日还得谢谢你,明日放你一假,但要记得明日子时到演武坪前集合,我们要训练一支队伍……”没头没尾的说完这句话,姚牧之转身就进了屋。
“那……樊空叔叔再见。”姚子谦很礼貌的对我说了一句,可惹得我一身机灵,这小子忒的不是个好人!不能上当受骗!绝对!
我站起身来拍拍灰尘,推开院门便出去了。
刚一出门就遇上晦气,这几个乞丐又是从哪来的?总是紧紧跟着我,我走过来他们又溜了?
把家门一开,正堂内坐着一老头,头戴补丁冒身穿补丁衣脚踩补丁鞋,好一个敞亮的补丁老头!
我那管他那个去,便是顺手抽刀横推过去,私闯民宅那可当堂击毙!
正所谓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来投!今日我被姚家那小子欺负的够呛,回到家来你个破乞丐也要扰我清净,不给你打个叮咣五四怎能解我心头之恨哦!
那老头突然装模作样的一翘二郎腿,竟是不偏不斜的刚好点到了我的长刀之上,这人就径直向后平移了去!
我那刚扫完的地板!
那老头却又摇了摇手中一串念珠,微笑道:“小友,阎王印主,可是你的朋友?”
这一问我可就愣住了,阎王印主?谁啊,没见过啊。
但我手这时候却没跟上我的思维,长刀顺势又是一撩,顺着老头帽沿又将将擦了过去。
他又给躲过去了!
半柱香内我又连砍了七八十刀,刀刀擦着他身子过,说句不好听的,这老头的心态仿若郊野遛狗般惬意。
长刀一甩,我大叫到:“不打了不打了!”心中郁结之气更甚,我甚至希望这老头能瞬间套点啥武林秘籍给我学学,亦或是什么看我是个练武奇才,传功给我之类的,虽说是我这半辈子习武倒是一个传功的法门都没见过是了。
他扣了扣鼻屎,又往桌子上蹭了蹭,语重心长道:“年轻人不要着急,慢慢来,你先回答我第一个问题,阎王印主,可是你朋友?”
见我不说话,翻身到处找扫把板砖之类物件的时候,这老头说了一句话,瞬间让我的态度发生了翻天的变化。
他说:“我是齐偃师,你师傅教你那刀法缺了一门。”
此言一出,我瞬间连跪下的心都有了,从我初临江左盟,到如今远遁湖南,其始作俑者都是这位不断抠着脚的齐偃师!
“老盟主?!”我试探性的问了一句。
这回老头又乐了,他趴在桌子上给自己沏了壶茶道:“咋了娃子,现在不横了?”
我那上好的毛尖!正被他用抠脚皮的手抓着!
我一脸悲愤的向一侧转去,眼不见为净道:“不知老盟主驾到,属下有失远迎。”一边盘算着下个月去哪再买点安化黑茶回来。
“长话短说吧娃子,江左盟一事,是老头子我对不住你们。”齐偃师一叹。
“那歹人韩青枫,暗中觊觎这江左盟的位子已久,设计陷害我齐家满门,但是还好,从我死了后,这傻儿子偷梁换柱登上盟主的位子,到也能与这狼崽子干个平分秋色。”
……嗯……果然明日还是往湘南走比较好,那的普洱茶味道要更浓一些……
“我虽是耗尽了脸面,才让游子衣为我儿解脱了苦海,至于你们几个手底下的,倒是连累这多日奔波了,无名剑法的副作用,就由我来给你解了吧……”说罢就往我身上摸。
“哎哟老头你干嘛……”我被这一首掏心窝子给拉回了思绪,惊了一下“哦不好意思老盟主,我这身体一事您就别费心了,姚大人已给我开辟了另一种经脉运行之法,现在虽不能比及当年,不过捉些个偷盗惯犯也是够了的。”颤颤巍巍我就往后挪。
我那新洗的官服!上面又被这老头捏了一个黑手印!
“嘿嘿嘿,没想到这阎王印主竟能给你易经洗髓,小子你是走了大运了!”这老头又虎的我不知所云!
“敢问老盟主,您所谓的阎王印主到底是谁?是姚大人吗?阎王印主又是什么?”
齐偃师仿佛很乐意跟我探讨这件事,整个下午我们爷俩就耗在这上面了。
简单来说这阎王一词早在三国两晋期间便有传说,唐宋年间更是演化了十殿阎罗之词,而这阎罗王之人,却又以宋朝的包拯为公认,代表着百姓对于公正无私的美好的愿望,希望死了之后,地狱仍能铁面无私,专修来世。
这江西庐山一带便有这么一位文武双全的知府大人,大仁大善,铁面无私,八十岁告老还乡后,又兼任庐山一带的知县三十余年!总共活了快一百二十岁!甚至其死后庐山的百姓将其供奉在了城隍庙内,名比阎罗!
而这庐山的县太爷用的官印,也被特设于城隍庙中。
不过江湖人却了解,这位知府大人其实是江湖一等一的内功名家,其年轻时走访名山大川,游历万千山水,将其毕生的内功要诀给刻在了自己那块官印之上,虽说印中只一自刻的大大的“谦”字,但若是能参详一二,那也是数不尽的造化!
多少武林高手,最后都抵不过一个沧海桑田,拳怕少壮棍怕老郎,说是这么说,但谁又不想到垂垂老矣时还能犹如年轻人一般的精力呢?
“娃子…你还年轻,受了无名剑法还有回旋的余地,若是到了我们这方年纪……唉……”齐偃师心中已是一凉。
“你可知我现如今多少年纪?我儿韩青枫二十有八,我也将将年近六十,我若是在古稀之年有我父亲齐昼虎那般威猛……只怕……”想至此处,齐偃师的眼神中不断迸发这生命的激情。
我也想通了姚牧之与教主究竟达成了什么协议,无非也是将这阎王印拿来一赏罢了,邪教头子嘛,意思全对。
“唉,只怕是姚大人这没事就喜欢把东西借给别人看的习惯少来点就好……”我突然嘀咕了一句。
“樊捕头!樊捕头!”送走了老叫花子,我家大门又轰的一声被人砸开了。
烦闷的我往屋门外一探,瞧人我乐了,拿着擀面杖的张开松张主簿!
终于有一位我能说得上话的同病之人啦!这几日不是小少爷就是老盟主,愣是把我一身假笑的功夫给训练出来了。
“咋了咋了!主簿大人!”望着一脸惊慌的张主簿,我满脑子想的却是漫天的微笑。
“那个……黄泥塘的兵道反了!”
“反了?哈哈哈没事,反了就拨正就好……啥?反了?!”我头冒出一身冷汗,这什么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