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大陆分水岭(二)Trail Family

疫情中的西雅图
流浪汉的帐篷区
西雅图市中心
国王街车站
Amtrak
美加边界
伊丽莎白湖


2021年7月12日临晨1点,黑夜如同饕餮吞噬大地。火车呜呜咽咽地向着未知的荒野前进。车厢里一片沉默,偶尔一声咳嗽显得十分刺耳,提醒我瘟疫依旧肆虐大地。我从懵懂中苏醒,扫视着昏暗的车厢,用滑到膝盖的毯子拉上来,再次裹紧全身,昏昏沉沉地睡去。

到目前我的旅行即顺利又不那么顺利。早晨在塔库马机场拿行李的时候,我发现放在背包侧面袋子里的水壶和净水器没了。在失物招领处等了很久,得到的回应是这种小物件,航空公司无法帮忙找回来。

幸好西雅图市中心有一个很大的REI(美国最著名的户外用品连锁店)。我又重新购买了一个新的净水器。顺便又买了一个气罐和一瓶Body Glid(凡士林软膏)。疫情中的西雅图相比过去显得有些冷清,但市中心游客如织,看来正逐渐恢复人气。

但一半的行人都没有戴口罩,这还是民主党站统治地位的蓝州,按理说在防疫方面应该更上心一些。美国是一个去中心化的国家,没有全国上下一盘棋这种观念,每个城市也是各自为政。一般民众就更不必说,有些人很重视,有些人则满不在乎,

中午,我在市中心的一家离鼎泰丰不远的中餐馆解决了午饭。这家店也是主打小笼包之类的江南小吃。在温哥华的时候,我就听说过在西雅图鼎泰丰吃饭价格不菲。旅行还没开始,我打算先省着点,就选了这家店。但事实上,这家店的价格一点也不便宜。一笼小笼包、一碗面、一盘凉菜,就竟花了我40美元。

以往华人餐厅更愿意雇佣工资较低的留学生,但现在大多数留学生都回国避疫。因此这家餐馆的服务员除了前台的两位是华人面孔外,都是黄头发、蓝眼睛的白人。这种变化虽然增加了成本,但却意外的吸引了更多非华裔的食客。据我观察,来此吃饭的各种肤色都有。他们熟练地点单,使用筷子,完全没有第一次光顾时那种生疏,不会流露出英文世界中初试异域食物时特有的“It is so good!”式的矫情。显然他们都是熟客,已经把中餐当作本地美食文化中的一部分了。

小时候曾和父母在上海一家老牌西餐馆吃过一次正宗的西餐,那时候我们完全是抱着看西洋镜的心态,所点的只不过是沙拉和一碗浓汤,钱没少花,但实际上什么也没吃到。以至于从那时起,我对西餐就失去好感。

随着中国日益开放,人民生活水平日益提高,诸如披萨、牛排、汉堡、寿司之类异域食物迅速普及到二三线城市,价格也不在那么夸张离谱。中国人对外国食物的态度更加包容。全球化不仅丰富了中国人的食谱,也同时改变美国人的餐桌。在美国各大城市里,日式拉面、越南牛肉粉、粤菜馆随处可见。这一切都以“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的方式发生着。即使在疫情肆虐全球,饮食文化的融合也未停止。

下午,我在一家711买了打火机、方便面、Honey Buns、能量棒、坚果、还有一瓶“Smart water”纯净水,作为之后几天的给养。一切准备妥当,我便出发去国王街火车站,然后乘坐从西雅图到芝加哥的火车,明天早晨便会到达东冰川镇,从那里去酋长山,开启大陆分水岭小径之旅。

疫情蔓延和政治动荡让2021年的美国疲惫不堪,西雅图市中心虽然车水马龙,在建的摩天大楼正如火如荼地赶进度,但黑命贵运动的痕迹依然遍布在城市各处。很多街心花园都被花花绿绿的帐篷占领了,便溺和大麻的气味弥漫在大街小巷。

西雅图的夏天实在安逸,太阳高照,天蓝得纯粹。即使这样混乱肮脏的景象也没有让我感觉太不适。从流浪汉身边走过,我可以坦然和他们点头致意,问声好。但谁又能保证入夜之后这里不会是犯罪的天堂呢?

美国并非没有贫民窟。过去赤贫者们大多躲在城市阴暗角落里,不会被聚光灯所关注。自从佛洛依德那句“我无法呼吸”引爆全美的愤怒,往日低调的流浪者突然成为城市中的一股新兴力量。即使事件已逐渐平息,他们也没有退回阴暗之中,对城市街道的占领越来越巩固。有趣的是城市中产阶级似乎渐渐适应了这一切。不满的人会选择搬,而留下的人则采取无视的态度。

国王街车站位于西雅图市中心的最南端,紧邻着鲁曼体育场。鲁曼体育场是西雅图最负盛名的美式橄榄球队西雅图海鹰队的主场。以此为界,南侧港区是美国西北部的海外进出口中心,辐射整个西部与加拿大。而东侧是贯穿南北,连接圣迭戈、洛杉矶、旧金山、波特兰等西部大城市的5号州际高速公路。公路往北连接加拿大西部重镇温哥华。5号州际高速东是漫长的绿化带,将城市工业区和居民区完美的分成两代。

这就是北美洲的城市样板。这种规划模式一度成为很多新兴国家建立城市的榜样。然而美国式的贫困也是这种模式下的副产品。对于一个西雅图居民来说,优雅的住宅意味着沉重的房贷负担,远离工作场所使得他们不得不付出高昂的通勤费。居民们必须为获得各种商品的额外成本买单。

现代城市文明使得物质生活达到了钱所有的繁荣,但人们也不得不为它的负面影响买单。当一次次经济危机洗劫人们的钱包之后,总有人支持不住,被城市抛弃。假使他们无法选择逃离,那么就只能被城市抛弃,活在城市的阴暗角落中,在腐败中被社会遗忘。一座城市的生死循环就这样展示在我的面前。

美国既是一个建立在四个轮子上国家,也是一个建立在飞机翅膀上的国家。但很多人不知道的是美国曾经是建立铁轨上的国家,19世纪中叶内战结束之后,美国终于被捏合地更像一个真正的国家。铁路成为散装国家不在散装的催化剂。

要知道就在1848年,唐纳先锋队还驾着牛车穿越大盆地和内华达山脉,最后被困在冰天雪地,几乎全军覆没。仅仅40年后,铁路就贯穿了落基山脉和卡斯科特山脉。美国东西部成为一体。帝国的发展速度是空前绝后的。

然而这辉煌之下埋葬的是原住民的眼泪与华工的累累白骨。铁路是恶龙,守护着罪恶的宝藏。为了敲开通往宝藏的大门,腐败的政客与贪婪的商业大亨用肮脏的手段犯下了累累罪恶。那是美国的黑暗年代。

铁路称霸美州大陆的时间并不长。福特主义的兴起,汽车取代火车,公路取代铁路。二战后,波音、麦道们让飞机成为普通居民也能负担的交通工具。铁路更加边缘化,到现在相当一部分的美国铁路已经被拆除。剩下的主要服务于利润更高的货运。客运只能寄生在货运服务上,成为美国铁路的吉祥物。

因为客运早已是明日黄花,美国也很少对铁路再投资。美国各个城市的火车站大多数没有更新扩建,即使是西雅图这样的国际大都市也不例外。国王街车站的候车室看上去也就跟中国一个县城的火车站差不多大。但出乎我意料的是,候车室里挤满了人。看来美国人并没有完全抛弃铁路。

Amtrak是美国最大的铁路客运运营商,其线路连接美国各地。如今他们已不再提供线下购票服务,所以我是在网站上买的票。在美国坐火车和坐飞机是一个逻辑。购票时没有座位,进站之后才会分配座位。Amtrak的系统不像航空公司那么智能。座位分配既不由系统自动完成,也不能让旅客自选,而是由列车员手动分配。上车时,列车员会给乘客一张纸条,上面就写着座位号码。

两年前,我从北加州小镇当斯米尔乘坐火车回温哥华。那是一次非常惬意的旅行。火车穿过北加州、俄勒冈、华盛顿。我可以近距离地观赏沙斯塔火山。相比之下,从西雅图到芝加哥的火车就要逊色很多。美国火车还没有实现电气化。车厢是双层。车身刷着银色,充满着冷战时代的力量感。列车保养得不算太好。厕所里飘荡着便溺的臭味,垃圾箱也未及时清理。

一声尖锐的汽笛声把我从梦境中拉回到现实中,黑夜这头巨兽已经奔跑了10个小时,他正被黎明吞没,我掀开窗帘,在半明半暗中寻找落基山影子。远处的景致被郁郁葱葱的森林遮挡,无法看到高山,火车偶尔会穿过开阔的牧场。这不是想象中的落基山脉。

我突然发现之前放在口袋里的Airpods失踪不见了。仔细翻找了半天,都没有找到,这时我的目光就落在坐在我旁边的男人身上。

“你没有看到我的Airpods?”我问道。

“对不起,我没有。”

他看上去有些慌张,装模作样地转过身搜索座位,然后冲我摊了摊手。我很确定Airpods就落在椅子上,很可能被他拿走。可是我没有证据,也不能要求列车员搜他的包。就这样只能眼睁睁地吃了哑巴亏。

还没有到达起点,我就丢掉了净水器和Airpods,损失实在太大。然而糟糕的心情没有持续太久,窗外的风景变得壮丽起来,悬崖峭壁层层叠得直插在广阔的草原上,这是落基山脉特有的风貌。第一个走完“Triple Crown”的中国人张诺亚曾感叹和落基山相比,内华达山脉实在太小家子气。此刻我终于相信她所言非虚。

东冰川村是冰川国家公园的东大门,背靠着落基山,紧挨着黑脚人保留地。冰川国家公园在美国的受欢迎程度超过黄石和优胜美地,但东冰川村却并不那么商业化。东冰川火车站只有站台,连候车室都没有。冰川公园旅馆是村子里最豪华的建筑,紧挨着火车站。之外就再没有什么了。

由于美国客运火车依附于货运线路,晚点也就成了家常便饭。列车原定于9点44分到达东冰川村,但实际上直到10点30分我的列车才到站。下车的游客很多,不到十分钟就如被风吹走的沙子一样小时不见,只留下我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站台。我把背包从肩上卸下来,重新整理了一遍装备,在饮水站打满了一壶水,站在高处眺望空旷的停车场。

大陆分水岭小径是“Triple Crown”中最独特的一条路。时至今日,它还尚未完成。也就是说所谓的大陆分水岭国家小径依然是只存在纸面上,地图一直在变化。因此大陆分水岭小径南北两端各有两个非正式起点。从冰川国家公园出发的Thru-hiker可以选择沃特顿湖,也可以选择酋长山。沃特顿湖离最近的公路也有两天的路程,而酋长山路口就在17号公路美加边检站旁,因此大多数人会选择酋长山。

由于疫情肆虐,美加边境从2020年初一直关闭至今。原本繁忙的公路几乎没有车流。能否搭车去酋长山全靠运气。这时一个高大的男人进入我的视野。他穿着一条黑色短裤、黑色体恤、黑色棒球帽,脚蹬一双越野跑鞋,背着一个登山包,侧袋上插着两根登山杖。他站在站台上,兴奋地拍视频。我迅速意识到他和我一样也是一个Thru-hiker。

一辆破旧的丰田思域从远处驶来,径直停在高大男人身前。一个穿着牛仔裤格子衫,胡子头发花白的老者走了下来。男人立刻走了过去。两人好像初次见面,但又是事先约好一样,握手交谈着。

我知道好运来了,立刻背着包,跑向他们。

“你是Thru-hiker对吗?CDT?”我问道。

“是呀!”高大的男人惊讶地看着我。

我看到了光,“你好,我的Trail name 是Hobbit!,我也是CDT Thru-hiker!你们是去酋长山,对吗?能不能搭上我?”

“没问题,兄弟,上车吧!”

是的,上一秒我还茫然不知道去向何方。下一秒,我已经顺利地坐上了前往酋长山的车。

高大的男人自称John,今年50岁。这并非他的真名,只因为他来自丹麦,名字很长,但和John发音相似,所以为了让人容易记住,便自称为John。北欧国家中,芬兰和瑞典的存在感最强烈。瑞典称霸北欧多年,在三十年战争扮演过重要的角色,时至今日依然是北欧国家中实力最强的一个。

芬兰曾经是瑞典的领土,后来瑞典在战争中输给沙俄,被迫割让芬兰。一战结束,沙皇俄国、奥匈帝国、德意志帝国轰然倒塌,芬兰也在这乱局中获得独立。真正让芬兰扬眉吐气的是著名的苏芬战争。苏联为了获得卡雷托阿地峡,控制波罗的海出海口,举兵数十万北侵芬兰。芬兰人民在曼纳海姆元帅的领导下,同仇敌忾,与苏军展开血战。苏军竟然伤亡近二十万人。据说苏联士兵听到雪地里说这芬兰话就会吓得颤抖。最终芬兰孤立无援,失去了卡雷托阿,但从此再也没人敢轻视这个北欧小国。

丹麦对于我来说是陌生的国度。他的存在感只比挪威高一点,让我记住他的是童话大王安徒生和海边的小美人鱼雕像。但丹麦并非只是童话之国,还是波罗的海通往大西洋的咽喉要道。丹麦虽小,但却是各强权争取的对象。如今德法是欧洲第一号强权,控制着欧盟的经济,是稳定欧元货币的基石,和美国虽是盟友,但实际上貌合神离。

而战略地位是至关重要的丹麦的立场就很值得玩味。他是美国在欧洲最忠实的盟友之一,2003年,美国发动对伊拉克的侵略战争,德法等国都表示反对。然而丹麦不仅表示支持,还派兵和美国一同行动。由此可见两国的关系是多么亲密。John就曾经参加过那场战争。

John看上去是和蔼可亲,彬彬有礼。只是第一面,我很难想象他曾是久经沙场的铁血战士。他作为丹麦精英特种部队的一员,3次前往伊拉克执行任务,还曾7次到非洲作战。至于任务的内容,John只是淡淡一笑,说这都是秘密。如今,John已经离开了特种部队,转入丹麦海军。对于现在的工作,他显得十分神秘,只说和俄罗斯有关。

对于美国,John并不陌生。他说一口即为流利的英语,曾经多次以军人身份前往美国参加训练与合作项目。有时候是乘坐民用飞机,走特殊通道,有时候则乘坐军机。这次旅行是John送给自己的50岁生日礼物。丹麦是个小国,甚至没有超过1000英尺的山。他渴望背着登山包而不是背着枪登山高山。在他出发之前,已有丹麦人走完了太平洋山脊小径和阿帕拉契亚山径。而大陆分水岭小径对丹麦人来说还是一片空白。所以John很可能成为第一个走完这条长路的丹麦人。

大疫时代的跨国旅行充满着挑战。John来到美国的过程可谓一波三折。过去欧盟游客进入美国一直免签。但由于疫情的缘故,美国禁止申根区游客入境。因此想要进入美国。John只得先飞往墨西哥坎昆,隔离14天后,做完核酸检测,再入境美国。

在坎昆的那几天,John除了买吃的,一直躲在宾馆里。而更糟心的是,持申根区护照的他无法申请B1旅行签证,只能申请3个月的短期签证。如此一来,他就必须在3个月内走完长达3100英里的大陆分水岭小径。为了能够获得更长时间的签证,John甚至动用了哥本哈根美国驻丹麦大使馆里的人脉。但他的努力徒劳无功,只能拿着3个月的短期签证入境。

尽管如此,John依然保持乐观,他说这不是问题,就算超过签证日期,他也不会放弃。反正荒野里也不会有警察检查他的签证是否过期,大不了离开美国时,被遣返出境。对于经历如此传奇的John这次大陆分水岭之行时如此特殊,如此重要,以至于冒着签证逾期也要完成。

冰川国家公园是灰熊的国度,我们先到镇上的杂货店购买防熊喷雾。丰田车带着我和John穿过东冰川村,一路向北。我们渐渐远离的群山,驶向广袤的草原,大地寂寥,天蓝得无比纯粹,蒙大拿这天空之州的名号绝非浪得虚名。我们脚下的土地是黑脚人保留地。黑脚人以彪悍勇武著称,当年刘易斯与克拉克远征时闻黑脚人的名号就胆战心惊。

冰川国家公园曾经是黑脚人世代居住的土地。脸书上曾有人发帖呼吁背包客去黑脚部落官方网站上购买许可证,以取代冰川国家公园官方的许可证,但我i搜遍黑脚部落官方网站,也找不到付费的网页。由此可见所谓黑脚人通行证只是黑脚人倔强又无奈的宣示。

尽管历史上美国政府对原住民犯下了不可原谅的罪行,但国家公园的职责之一就是保护和继承北美原住民的历史遗产。实际上国家公园管理局和原住民部落的关系比较融洽,是很多原住民部落最大的雇主。但我觉得无论如何黑脚人都有权利分享冰川国家公园的门票收入。

关于黑脚人的一切,我是从载我们前往酋长山的老Peter口中得知的。Peter今年82岁,耳朵有些背,操着浓厚的南方口音。显然他并非土生土长的蒙大拿人。退休前Peter在黑脚人的学校里教授英文和自然科学。暑假期间,则会在镇子里的饭馆兼职做厨师。

出发半个小时后,我们从89号公路左转驶上17号公路。这条公路直通加拿大的沃特顿国家公园,再往北直通班夫国家公园和贾斯帕国家公园。从平原进入山区。公路愈加曲折,我的目光北高耸的山峦与美丽的湖泊吸引。Peter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他的故事。我们的话题从黑脚人转到了半年前的总统选举。令人意外的是,老Peter竟然是个川普的反对者。

蒙大拿州是典型的红州。乡村地区更是川普的天下。Peter在这里绝对是个异类。在他看来,1月份的华盛顿暴乱绝对是美国的耻辱。他无法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而John毫不例外地反对川普,而我则不发表任何观点。我只是一个观察者。

1个小时之后,我们终于到达了酋长山路口。大陆分水岭小径的北端起点就在边境检查站旁的界碑。往日车水马龙的边检站竟然空无一人。人类消失后的地球大概就是这个样子。边检站一旁的停车场并非只有我们一辆车,还有一个辆车刚刚停下不久。一对60岁上下的夫妻正在收拾装备。John走过去和他们说了几句话,又走了回来。转头向南方望去。所见的是无尽的山野。之前的忐忑紧张转为兴奋。我向空无一人的国境线挥了挥手,用手杖指着南方,头也不回地钻进一望无际的绿色。

在茂密的丛林中兜兜转转没多久,眼前突然辽阔起来。如同绿色丝带般的伯力河静静躺在色彩斑来的河谷中。雄伟的酋长山、纳尼卡山和宝石山巩卫着东方。西方则伫立着克利夫兰山。它那红色的山脊在盛夏阳光照射下格外耀眼。

空气里飘荡着泥土和山花的清香,蜜蜂在我的脚边飞来飞去。荒野的力量在我的血液中逐渐苏醒。我的身体已在都市中颓废太久,还无法承受这股强大的力量。我还需要时间找回肌肉跳动的快感和呼吸的节奏。

我们说笑着,边走边欣赏着高山峡谷的美景,3个小时一晃而过,已经走了7.5英里。穿过伯力河宽阔的草地,山谷逐渐收窄,更加曲折。高山向河谷挤压过来。伯力河脱下柔和的长裙,散发着野性的魅力。河水轰隆隆地拍打着两岸的岩石,水雾从深谷中扑面而来,带走我浑身的黏浊。绕过一个壮观的瀑布,山径再次钻进更深的谷地,周遭遍布着高大的红松和冷杉。

松林的尽头,是令人窒息的美景。天空之蓝投射在辽阔平静的伊丽莎白湖。深沉的湖蓝中泛着苍茫的碧色。两侧高耸的山峰如同一道道墙遮蔽一切杂质。赤铜色的山顶上白色的积雪在金色的阳光照耀先闪烁着秘银色。这完美的U型谷是上一个冰川期留给人如此摄人心魄的赠礼,是造物主用亿万年写成的时间与空间的赞美诗。

我和John把背包留在松林中的空地上,惬意地躺在湖东岸的沙滩上发呆。不一会老夫妇赶了上来。我这才知道老之前夫妇和John在网上就有联系。男的绰号是Just Paul,长着一张国字脸,一头泛着银灰色的金发,长着倔强的下巴,个子不高,但十分粗壮结实。女的绰号One speed,长着高高的个子,一头短发,按照女性而言,十分健壮。

任何游客徒步冰川国家公园,必须提前7天购买许可证。John在脸书上找到同日出发的Just Pual和One Speed。just paul把John的名字填到了他的许可证上。而我之前因核酸检测的缘故,错过申请许可证的最后期限,也没有许可证。

One Speed冲我打了声招呼说:“Hobbit,我们把名字也加到许可证上,接下来几天,你跟我们一起走就可以了。营地的问题就这样轻松地解决了。我们的营地在湖西岸,还要多走1英里。离天黑还有3、4个小时的时间,徜徉在这如画般美景中,再多走10英里也是值得的。

冰川国家公园的营地规制都是一样的,预留扎帐篷的空地分散在树林四处,有小径连接。出于环保的要求,数量一般只有5、6个。旱厕一般位于远离营地和水源的地方,用树叶和木屑降解,既保护隐私也更加环保。营地中心是作为公共食堂的空地。一旁用木头制成的长杆,用来挂食物袋。

我和John 选择一块能搭两顶帐篷的空地,而老夫妇则选择靠山的更平静的所在。我的帐篷是Zpacks Duplex。这个牌子在美国属于小众品牌。工厂位于福罗里达。帐篷可以容下两个人,睡一个人更加完美,空间足够大,完全没有逼仄感,材料是大力马的DCF,除去帐钉不到600克。John的帐篷是丹麦的品牌,但和我的Duplex一样都是用大力马DCF制成的。

太阳还在头顶,我打了一个盹。醒来之后,身上的疲劳好像被风带走一般。John已不在帐篷里。我想他一定是去做饭了,于是拿着食物袋子、水壶、炉头、气罐来到公共食堂。John、Just Paul、One Speed都在。

我在路上的第一顿晚餐是方便面和袋装金枪鱼。Just Paul点燃篝火,借此驱赶可恨的蚊虫。徒步大陆分水岭小径的Thru hiker 大多拥有徒步太平洋山脊小径或是阿巴拉契亚山径的经历,John是一个例外。One Speed 和Just Paul在2014年走完了太平洋山脊小径和第一个走完太平洋山脊小径的中国人张诺亚同年。当我说起张诺亚的故事时,one Speed 非常吃惊地说曾经见过一个绰号叫做Chinese Rock的中国女孩。Chinese Rock就是张诺亚。看来世界真是太小了。

One Speed的脚踝曾经粉碎性骨折,虽然经过手术得以恢复,但走路速度受到影响,无论上山还是下山走得都很慢。于是她给自己起名叫做One Speed。Just Paul的真名就叫Paul,Thru hiker 都会起一个好玩的绰号,但他没有。路上的朋友问起来,他就回到说我叫Paul。此时大家都会露出一脸“就这”的表情。时间长了,他干脆叫自己just Paul。也是一种自我调侃。

而我这个“Hobbit”的绰号已经用了4年。从徒步太平洋山脊小径到阿巴拉契亚山径,我都用这个绰号。这不仅仅是因为我天生矮小,更重要的是比尔博·巴金斯的故事给了我勇气。John 有些遗憾自己还没有想好自己的绰号。大家听了笑作一团,我安慰他说:“不用担心,你迟早会有一个绰号的,也许它是你看到的有趣的东西,也许它是你犯过的错误,总之你一定会有一个响亮的绰号!”

在我们的欢声笑语中,夕阳渐渐落在上克里山的另一边。伊丽莎白湖染上一层庄重的暮色。我们彼此互道晚安,返回各自的照片。我把食物袋子放在离帐篷不远的草丛里,然后钻进温暖的睡袋。我突然想到了什么,对John说:“兄弟,今天真的谢谢你!能遇到你们是我的幸运!” “没问题,Hobbit,这是我第一次加入Trail Fmaliy,太棒了,真是一个完美的开始!”John有些动情地回道。

是的,对我来说Trail Family 也是遥远的回忆,我想起克里斯蒂与彼得、韩国小伙Nevigator、潜艇老兵六只爪。我们一起穿越内华达山脉、俄勒冈、华盛顿。徒步阿巴拉契亚山脉是一次极为孤独的旅行。孤独让我发疯,我已经失去了独自面对荒野的勇气。

幸运的是在踏上艰难之旅的第一天,我就有了温暖的家庭。我们彼此并不熟悉,但这条长路把我们紧紧地联系在一起。这一切犹如梦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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