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的时候她正带着随身听听歌,两只眼睛愤恨的盯住窗外。
养母正向外人诉苦,说她的种种不好。我取下一只耳塞放进左耳,里面正播放一首二胡名曲《赛马》。热烈奔放,是她接收不到的欢快。
她突然站起身来收拾行囊,我拦着她:“小湘,何必呢,她不过是说说。你忍了那么多年,再忍四年又何妨?”
她一把推开我,看不出是见了我还是没见我。外面的讨伐几近刻薄,似乎今日要把一生所受凄苦尽数倾倒于此。
“跟她说没有钱没有钱,犟着要去高考。让她考又没考上,念叨着要复读,哪里有钱?多大的人了,不知道替家里分担。和你家凤喜一样大的,看看凤喜给你寄了多少钱了?!”
凤喜的妈很是得意,开始展示女儿买回来的好料子短袖衫。
养母更受刺激,放大了声音喊:“穷就是穷在她手上。养她有什么用!”
我看见她把夹在字典里的100元拿了出来,又和字典一起塞进包里。她看着我说:“小云,你信不信?离了他们我一样能上大学。”
我还没来得及答,她就头也不回的出了门。院外的声音停了一会儿,养母开始说起了地里的庄稼。
只有我能拦她!我穿过院墙,急急的在狭窄的村道上拦住了她:“她是个没见识的村妇,从把你抱回来的那一刻起,嘴上虽偶有抱怨,哪一点比亲生的做的差?”
十八年前她盖着小薄被,躺在竹筐里没命的哭。老婆不会生养的农村汉子福生如捡了个宝,捧着进了门。
他老婆慧娟身材粗胖,穿个旧军衫,30岁不到活的像60岁的人,见了小小的小湘脸蛋也粉了,腰身也细了,衣服穿出来也看着齐整了。
这些,在小湘稍微记事的时候就听养母念叨过。早早免了疫。然而在离别之际,在18年前待过的玉米地边,她哽咽了。眼泪顺着脸蛋扑簌簌往下落。
最后她说:“你回去吧,别让他们伤心。”18岁的小湘走了,背上的包随着土路坎坷在身上颠簸,消失在山下曲折的村道上,如带走了我的心。
我回去的时候,慧娟正在做饭,鬓间的白发已经丝丝缕缕冒出,如春后的新芽。她跟我抱怨:“你爸刚打电话到村长家,说要寄钱回来让你交学费呢,明天早上早早去邮局取了,再买些菜回来。”
小湘走的时候一定是背着她的,不然她定会把这些话说于她听,然而此刻只留我替她听着。我拨弄着火,心绪不定,昏暗的灯光下汗水已然湿透了她的上衣:“妈妈,我还是不上学了。这些钱留着还大姑家的债吧。”
一提到大姑她就忘了我要上学的事,开始说起陈年旧事。她说更进门时不会生养,被婆婆看不起。大姑作为一个出嫁的姑娘天天跟着指指点点,还劝爸爸不要她。
说大姑家里穷总来骗奶奶的钱,对奶奶说自己有儿有女要帮爸爸养老。“结果呢,过年连包糖也没见他们送来过。”
我撑住脸,耐心听她抱怨。看着她的脖子青筋爆红,又掩面啼哭,直到屋檐滴起了水,她才慌慌张张拿了盆去正屋接漏。
晚上我梦见了小湘,她缩在候车室外的廊檐下,手里紧抱着她的背包,眼睛紧盯住闪烁的巡逻车的警灯,她说这样显得安全。她给我展示面额78元的火车票,说到了凌晨两点就可以进站了,进了那个城市就可以重新开始了。她眼神中有怕,更多的是兴奋,如闪烁的烛光。
烛光下慧娟正在驱赶蚊子,拍的啪啪作响,见我盯着她出神,伸出沾了血的双手兴奋的向我展示她的战果。蚊帐破了个洞。
“幸好我醒的及时,上厕所回来捉住了这只大蚊子。正要叮你。”
“停电了?”
“不知道是停电了还是电费没了。明天你取了钱,去邮电局问问吧。”
我坐起身,郑重的说:“学还是不上了。我出去打工替咱家还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