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黑不是黑

你说的白是什么白

人们说的天空蓝

是我记忆中那团白云背后的蓝天

我望向你的脸

却只能看见一片虚无

是不是上帝在我眼前遮住了帘

忘了掀开

这是歌曲《你是我的眼》中的一段歌词，相比歌词，这首歌背后的故事更为感人。萧煌奇一出生就是全盲，在4岁动了眼部手术后成为弱视，乐观好强的他坚持学习柔道和音乐。15岁那年，萧煌奇因为用眼过度再次失明，但是他没有被打倒，仍然保持乐观的生活态度，并创作了这首饱含鼓励和温暖的歌。

中国至少有1731万盲人，但是我们健全人却对他们知之甚少，也很少有专门描写盲人群体的文学影视作品。作家毕飞宇有感于此，早在上个世纪80年代，长期的写作使他患上了颈椎病，未来缓解痛苦，他便经常去推拿中心接受治疗，在长期的接触中，他结识了很多盲人朋友，并且萌生了写写盲人的世界的想法，让这个边缘群体见一下光。

就这样，在2008年，一部讲述推拿中心一群盲人的情感、尊严和梦想的作品《推拿》问世了。

在这部作品里，推拿中心的每个盲人都有自己的痛苦，王大夫被“钱”困住，为了捍卫自己的自尊心，把弟弟结婚的礼钱由五千元改为两万元，弟弟欠下高利贷时，为了欠债还钱的良心又为了舍不得拿命攒下的钱，他用自残的方式把自己的身体用刀划成了一块块绽开的肉。都红被“尊严”困住，她是音乐方面的天才，学习钢琴不费吹灰之力，但是在一次演出中看透了残疾人的表演只是为健全人提供感动和善意的渠道，即使出了错健全人也只会热泪盈眶“弹得太完美了”，都红觉得残疾人的音乐已经不是音乐，而是健全人的工具，因此再也不弹琴，改行做起了推拿。小马被“性”困住，为嫂子小孔的味道着迷，为了解脱他流连于妓院，却与妓女小蛮产生了爱情……

《推拿》出版后连获《小说选刊》首届“中国小说双年奖”、《人民文学》奖、新浪“年度作家”、《当代》年度最佳长篇小说、台湾省《中国时报》开卷好书奖，并且在2011年获得了第八届茅盾文学奖，改编的电影也获得了包括最佳影片在内的“金马奖”6项大奖。今年9月23日，《推拿》入选“新中国70年70部长篇小说典藏”。可以说是饱受好评、屡获殊荣。

自尊：既是铠甲，又是软肋。

健全人对盲人的同情是廉价和刻意的，都红在一次向残疾人“献爱心”的大型慈善晚会上才彻底明白这个道理。

天才盲人钢琴少女都红作为特邀嘉宾演奏巴赫的三部创意曲，这是她学习钢琴以后第一次正式的登台演出，但却偏偏出了事故，“无名指无力”的老问题突然出现了，为了增加无名指的力量，她只得借助手腕把无名指往琴键上砸，这哪里还是巴赫，然而在台上却只能坚持着这样演奏完。就在她以为演出完蛋了，丢人丢大了的时候，热烈、经久不息的掌声响了起来，主持人开始赞叹都红演奏的完美，并且非要跟都红进行煽情的互动，自问自答、催人泪下。连她的伯乐钢琴老师，也是悲喜交加的抱住她，仿佛她演奏了多么不朽的篇章。

都红懂了，什么“慈善演出”“爱心行动”都是把残疾人拉出来让健全人满足的活动，健全人贩卖着他们廉价的感动，仿佛残疾人天生就欠他们的。音乐真他妈贱，这次演出成了她心中的耻辱，高傲的都红从此再也不弹琴了，别无选择的选择了她完全没有天分的中医推拿。

虽然她完全不是学习推拿的料，但是都红凭借一个巨大的优势，生意竟然很好，那就是“美貌”。原来有一次一波剧组过来推拿，离开的时候看到了端坐在休息厅的都红，她像维纳斯雕像一样，瞬间让导演失了神：“太美了……天哪，真是太美了”，从此，推拿中心的盲人都知道都红很美，美到让剧组的导演想要纳入麾下，让老板沙复明苦苦思索，对她的“美”屈服。

就在她以为生活越来越好的时候，又一个横祸飞来，她的大拇指被风吹的门夹断了，从此再也做不了推拿了。这一次，她又成为了别人同情的对象，还是残疾人！都红崩溃了，被健全人同情已经让她自尊受损，这次她在残疾人中也低人一等了。“她矮了所有人一截子，矮了健全人一截子，同样也矮了盲人一截子”。最终，在看到盲人同事们给她的捐款之后，自尊心极强的都红决定有体面有尊严的离开推拿中心。

毕飞宇强调，写《推拿》，首先想到的是“尊严”。盲人世界是一个残缺的、凄苦的世界，因此也是一个异常渴望尊严的世界。对于这种有些敏感与过度的尊严，书中这样评价：“盲人的自尊心是骇人的”，“盲人为什么要比健全人背负过多的尊严？许多东西，其实是盲人自己强加的。这世上只有人类的尊严，从来就没有盲人的尊严”。

不接受自己命运的不止盲人，也有健全人。

与自身残疾带来的不便与疼痛比起来，更令盲人们痛苦的是来自健全人的伤害。

王大夫的弟弟嫌弃盲人哥哥出现在自己的婚礼上丢人，因此结婚前一晚才给他打电话；徐泰来的父母认为两个瞎子结婚不体面，所以不准备给儿子办婚礼；沙复明显然更为执着，因为讨厌健全人的说教，永远告诉盲人要“自食其力”，好像作为健全人就都等着吃现成的似的。为了让自己“不盲”，他拼命读书；为了融入“主流社会”，他给自己定下目标：一定要得到一份长眼睛的爱情；为了证明盲人的强悍，他拼命工作拼命积累，用自己的健康换来了目前的推拿中心。

有时候人的世界竟然也像围城，也有想不开的健全人羡慕着盲人的生活。

王大夫的弟弟是一个“活老鬼”，因为父母的溺爱，他好吃懒做，赌博成性，自私自利，天天被追债却又天天“在外潇洒”。结婚的时候为了贪礼金又不想让盲人哥哥参加婚礼丢人，就选在结婚前一晚才通知。弟弟赌博欠下了钱，债主要账要到家里，父母和弟弟都无动于衷，显然是想让哥哥王大夫出这笔钱，然而对盲人来说，两万五就像命一样珍贵，他是无论如何也舍不得的，最后铤而走险，视死如归的当着债主的面一刀刀把自己划成了花，钱债血还。最后，债主把债一笔勾销，父母也惭愧自己的偏心，只有弟弟在家里被父母教训时，仍然执迷不悟，荒谬地控诉自己的命运：“你们为什么不让我瞎？我要是个瞎子，我就能自食其力了！”

这在盲人王大夫听起来简直是个笑话，作为健全人，竟然还嫉妒还控诉盲人，盲人们因为眼盲受的委屈，要拼命在别的地方努力生活才能找回来，而有些健全人却眼不盲心盲，令人叹息。

虽然同病相怜，但每个盲人的世界都是一座孤岛。

《庄子》记载：“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推拿中心的盲人们，也像这样同病相怜、互相取暖。

盲人的生活两点一线，推拿中心是他们的大本营，白天上班休息吃饭都在这里，晚上则在宿舍一起聊天慰藉一天的劳累。盲人们身体有些共同的缺陷，每个人也因为其生活背景的不同，有着自己独有的痛苦，但是生活的苦难在彼此的相互扶持中消减了不少。为了避免不便之处，推拿中心也有一些健全员工，比如前台高唯、杜莉、做饭阿姨金大姐，她们在做着自己工作的同时，也慢慢的把关爱给了盲人推拿师们，每天下班之后，盲人们由一个健全人领着，一个牵着一个，形成浩浩荡荡的大部队回家睡觉。

但是正如书中所说，“盲人的自尊心是浑厚的，骨子里瞧不起倾诉——倾诉下贱”于是人与人之间不交流。以至于到最后“他人和复明，天天都在一起，课彼此之间是多么的遥远。说到底，他们谁也不知道谁”。大家每天一起上钟，一起吃饭，一起休息打闹，看似彼此熟悉彼此陪伴，这几乎让盲人有了自己“不再孤独”的错觉。直到最后盲人推拿中心的老板沙复明胃出血，医生把他推进手术室，询问大家他之前有什么病时，大家才突然意识到大家对沙复明知道的是多么少，这让他们陷入了更大的孤独和恐慌之中。

“沙复明一直是他们身边的一个洞，一个会说话的洞，一个能呼吸的洞，一个把自己挖出来的洞，一个仅仅使自己坠落的洞。也许，他们每个人都是洞，他们每个人都在冲着无底的、幽暗的深处疯狂地呼啸。”

于是，一直不想结婚的王大夫被这种孤独吓崩溃了，一把就抱住小孔说要办一个像样的婚礼，被抱错的金嫣也哭了，让自己的未婚夫徐泰来一定遵守承诺。大家哭着拥抱，彼此陪伴，这些都被护士看在眼里并且感动着。当护士从健全人高唯眼里看到了自己居高临下的悲悯时，盲人世界和健全人的世界终于连接在一起了。

《推拿》出版后，得到了评论界普遍的好评。而最让毕飞宇开心和欣慰的是，有许多盲人朋友读了之后，很激动，因为他们终于看到一本讲述他们真实生活的书了。

我们不得不承认：面对盲人，社会更像一个瞎子，盲人始终在盲区里头，看似生活在一个世界，其实并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