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每天开车经过的路上,总能看见一个穿着褴褛的老人沿着公路的边缘蹒跚而行。
她终年戴着一顶非常破旧的草帽,草帽下的脸被一条深色的头巾遮住了大半边,我看不清她长着什么模样,而且坐在车上一瞬而过,也来不及看清楚老人的面孔。如果我哪天和她面对步行,也许就能看清她的脸。那一定是一张饱经风霜的被受摧残的老人的脸,让人忘记春暖花开的脸,忘记霭霭月色的脸,忘记冰雪消融的脸,忘记樱花飘落的脸。那该是多么沧桑的一张脸,让我不忍心去窥视她。
无论春夏秋冬,寒来暑往,老人都是身着厚厚的衣服。在这样的炎炎烈日底下步行,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不热呢?我穿着一件无袖的雪纺连衣裙躲在开足空调的车里才勉强抵抗这火辣灼热的太阳,只要一踏出车门就汗流浃背。她似乎永远是那一身旧得看不清原来是什么颜色的衣服。她上身穿一件大约是蓝色的中山装外套,纽扣也少了几颗,露出里面裹着的花花绿绿的毛衣,又像是一件花色的棉袄,衣领已不成形,歪七竖八的倒着,衣服的窟窿很大,内里的棉絮都像扯出来了似的。外套很大,或许是她爱人留给她的吧,像一件宽大的袍子顶在一根瘦小的树枝上随风飘荡。她下身穿着一条黑色的裤子,或许原来并不一定是黑色。那裤子也显得很肥,和她的身材极不相称。她脚上穿着一双黑色的旧胶鞋,说不定也是捡来的。乍一看还以为是一位男性。不过,她身材很矮小,背也佝偻得厉害,她的肩和头几乎快要平行,仿佛被肩上挑着的东西压弯了似的。她像是寻找什么宝贝一样盯着地面。她肩上挑着一个硕大的编织袋,我一直好奇她的袋子里装的是什么,鼓鼓的一大包,沉淀淀的,像是有千斤重。直到有天,我看见那袋子里隐约露出来几个塑料瓶,原来她是一个拾荒的老人,靠捡塑料瓶为生。
她走得很慢很慢,像一只蜗牛在缓缓爬行。一瘸一拐的,踉踉跄跄的,每一步迈出都如此沉重艰难。天未全亮,清晨六点多我送孩子上学时,就看见她那矮小佝偻的身躯一步一步微弱的移动,不仔细看,还以为她只是站在那里并没有动。日落西山,我接孩子回家时,她还在路上躅躅独行。我在这里住的两年多时间里,只要我一出门,一定能看到她独行的身影,哪怕是雨天。下雨的时候,她身上披着一块不知哪儿捡来的半透明塑料布,上面蒙着厚厚的灰尘和泥土。那块塑料布用两根塑料绳扭系在她胸前,遮住她的上半身。而那双旧胶鞋并不能为她挡多少雨水,她的双脚一定会整日浸泡在注满雨水的鞋里。她每天坚持在这条路上拾荒,风雨无阻。哪怕天上下着刀子,她都会顶着砧板出来。又或者连砧板也不用。
我听人说废塑料瓶太便宜了,一大袋也才几毛钱而已。于是我想老人每天要拾多少袋塑料瓶才能换来一碗饭呢?所以老人才永不停歇的拾荒。因为一停下来,就意味着下顿没有着落。老人从来没生过病,她不敢生病,没时间生病,也生不出病。或许这也得益于她日行百里路吧。
老人每天在这条路上往返数次,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沿街卖菜的,卖快餐的,卖包子油条的,卖卤肉的,还有村里经过的路人,都已经习惯了老人每天路过这里。
有天早晨,我把车停在路边等候,意外的看见老人放下身上的编织袋走进包子铺。她哆哆嗦嗦的掏出一张皱巴巴的一元钱纸币,递给卖包子的中年女人,那女人也不嫌弃她的手和钱脏兮兮的,毕竟都是做生意的。那是我唯一的一次看见老人买包子吃。老人拿了包子也不稍作停留,急急的赶路了。
向村里的人打听过她的事。原来她有几个儿子,可是没一个赡养老人的,她迫不得已出来拾荒为生。我不知道她的儿子现在哪里,面对村人的指责和良心的拷问,能否安生的活下去?
我坐在车上曾听到一位父亲这样对自己的孩子说:"你不努力学习,将来就会像她一样捡破烂。"我听了这样的话很不舒服,她是一个手无寸铁的慈祥的老母亲,养大所有的儿女,直到他们成家立业,现在又靠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为什么要被人背后当做人生失败者的典型?虽然她不幸,可好过很多啃老族的年轻寄生虫,好过很多坑蒙拐骗的人,好过很多剥夺他人生命和财富的人。
有时我开着车尾随在她身后,真想跟着她到她家里去看看去坐坐,和她聊聊。可是每当我追赶上她后,仍没有停下来的勇气。懦弱的我不确定自己有多大的能力帮到她。终究我还是与她擦肩而过了。每天每天,在路上看着她的身影,每一次看到她,都忍不住将视线停留在她身上很久,多么坚强的老人,这样孤独而倔强的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