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王子,此刻我的心终于闲了下来,我可以跟你写信了。
我并没有什么想说的,只想跟你唠一些废话。
我希望人生中能有这么一个人,他会听我说一些毫无观点与思想的话,他不仅不会讨厌我的深刻,更不会嫌弃我的肤浅与幼稚,而这个人,只有你了,小王子。
今天上海的温度特别高,我在上午的暑热里去接麦兜,路上见到一只横穿马路的毛毛虫,它把身体伸直,又缩成拱形,这一静一动循环往复向前的样子,让我想起了生命的形态。
小王子,生命最正常的状态不是一直向前冲的。就像毛毛虫,永远有一个停顿回缩,才能向前爬去。
这又让我想到海里的浪花,它之所以能够绵绵不绝,一浪高过一浪,也是因为它有起伏的节奏。它总是要回归到谷底积蓄力量,才能爆发出更猛烈的峰值。
其实大自然里的每一种生命形态的展示,都在告诉我们什么才是最正常的。
但人类希望自己勇往直前,每分每秒都不能浪费。所以,有个朋友说她很羡慕我,羡慕我的闲情雅致。她说自己一直闲不下来,不敢发呆,不敢睡懒觉,更不敢去旅游。她活成了一只陀螺。
其实我也羡慕她,小王子。
虽然她赚的钱一辈子也花不完,但我羡慕的却是她的动力,她可以说做就做,从来没什么思想包袱,更没有什么瞻前顾后。
她是一台永动机,一头扎入自己热爱的领域里,连个气泡都不冒。
我羡慕这样的投入力度,如果我也像她那样,也许一生可以做成好多好多事。但那就不是我了,我也不愿意放弃好不容易得来的闲适安逸。
我的生命节奏就是这样了,小王子,积蓄的时间多,冲刺的时候少。但我会一直遵从自己的节奏走下去。不因别人的赶超而捉急,也不因旁人的催促去加速。
我就安安静静地,用三个季节的轮回来等一朵花开。是的,我更像一株植物。
小王子,最近我的内心有了很大很大的变化,我变得更为包容与豁达。
但唯独对麦兜,我好像更没有耐心了。
她是一个陪不够的孩子,永远要缠着我讲笑话,下棋,跳舞,听歌,跳绳,也永远要告诉我她捏的小人儿叫什么名字,而每个名字背后又有哪些故事,她学到的新歌,看到的新闻,以及她刚刚放了几个屁,拉了几坨屎,统统都要一本正经地讲给我听。
甚至,她每次吃东西,都要顺带往我嘴里塞。刚开始,我本能地张开嘴接住,后来发现自己每到饭点都不饿,而肚子上的肉好像又横看成岭侧成峰了。
今天当她又往我嘴里塞麻花糖果冰淇淋时,我怒了,一个巴掌将食物打了出去。
结果她也怒了。
代价就是当我洗完澡换好睡衣在镜子面前搔首弄姿时,她头也不抬地说:“妈妈又丑又胖!还照镜子!羞羞脸!”
她越这样说,我越得意忘形地捏着嗓子对镜子问:“魔镜魔镜告诉我,天下女人谁最美?”
“你最美。”我笃定地回答道。
麦兜气得七窍生烟,一手抓起衣服就朝我扔过来。
小王子,我们的战争就这样开始了。
最后互相道歉和好时,她说要问我最后一个问题。
“问。”我斩钉截铁地说。
“如果有一个人把你的衣服都脱光了,给你一块布,你先捂哪里?”
啊!又是这样烧脑没意义的问题……就像我对你说的话一样,小王子。
而且不回答她就一直在你耳边念叨,麦兜已经九岁了,我真的再也不愿意她来烦我,可是她偏偏比狗皮膏药还厉害。
有时候我真的好嫌弃她,但有时候我又为这种嫌弃而不安。
我深知这是自己的问题。我仗着她已长大,仗着自己用八年的时间往情感账户上存了“钱”,就觉得现在可以挥霍了,放手了,可以不顾她的感受了。
小王子,当我认识到自己的问题后,我并没有自责,而是想着以后怎样改进。这是我最大的变化。
自责与愧疚,这一个如智齿,一个似阑尾般的情绪,好像离我越来越远。
小王子,鞋店主人养的法斗生了一窝小奶狗。装它们的笼子放在路边,几只肉团子互相跪舔,又在里面滚来滚去,欢得很。
麦兜看得哈哈大笑,一千零一次告诉我想养狗。我也很想啊,可是,这样小的家怎样容得下这个小生命呢?我每次都这样告诉她。
而我真正不愿意养的原因,她不得而知。大人的世界里,能容得下多少小孩子的愿望呢?我心里装着太傻,装着伯格森,装着毕加索,装着自己的打算和欲望。小朋友的一只狗,是注定要被放弃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