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煮水时偶见墙角蜘蛛结网,丝线在晨光里凝成水晶琴弦。沸水冲开建盏的刹那,恍惚听见三千年前陆羽在苕溪畔拨动茶臼的声音。茶烟袅娜攀上窗棂,与檐角垂落的雨帘在半空相逢,谁又能分辨哪缕是水汽哪缕是云影?
寺中老茶农总说焙茶要"看天吃饭"。晴天火候如松间晨露,雨天炭火似洞窟烛光。他说焙焦的茶饼藏着雷声,发酵不足的叶底留着月光。有次见他将虫蛀的茶树奉为至宝,细问才知虫洞让山泉的甘露有了更多回旋的韵脚,就像破碎的陶罐总比完好的更能盛住月光。
午后常去听石屋禅师说法,他总爱在讲经时烹茶。紫砂壶嘴喷出的雾气氤氲满室,茶汤在杯中旋出太极图案。"寒山拾得问答"的典故刚起,忽见窗外掠过两只麻雀争食落花,禅师笑着将茶汤分洒在地:"你看它们啄饮的模样,与迦叶尊者闻法时的表情何其相似。"
黄昏散步至市集,卖藕粉的老妪正在收摊。她将最后半碗藕粉倒入溪流,涟漪荡开的刹那,整条溪水都泛起了琥珀色的光晕。晚归的渔夫在石阶上晾网,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竟与岸边垂柳的枝条在水中织就锦缎。忽觉满街喧嚣皆是梵呗清音,市声鼎沸处自有莲台绽放。
夜宿山寺,老住持的念珠串着风干的莲子。他说年轻时在终南山修行,目睹岩鹰啄食腐尸却从不嫌弃,因为腐坏的肉身正滋养着新生的菌丝。月光漫过禅床时,我看见墙上斑驳的影子晃动着千百个姿态——有挑夫负重疾行,有婴孩含笑抓周,有老僧跪坐蒲团,原来众生相都在一炷香的灰烬里悄然流转。
《维摩诘经》说"不二法门",恰似茶汤冷热本无分别,云影聚散皆是因缘。那些执着于"内求"与"外求"的分别心,终究会在某个清晨的茶烟里消融。你看那新采的嫩芽如何在沸水中舒展,又何尝不是在模仿古刹檐角生长的青苔?万物从来都在同一片云影里吐纳,如同百川归海终成同一朵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