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谁家办丧事是离不开纸扎的。纸扎的种类就如商店里的货品,种类繁多。大到金山、银山、楼房、汽车,小到手机、充电器、衣服鞋子、锅碗瓢盆等等。
民间的纸扎匠,用他们的一双巧手将一张张箔纸、彩纸等通过折、叠、剪、糊,绑在物体的骨架上,做成人、物、景,用于祭祀。
我们村里的纸扎匠是俩口子,他们以种地为主业,业余做纸扎。男人人高马大,女人五大三粗。你很难想象那些制作繁琐的纸扎是出自两个略显粗笨人之手。
去年4月2号,我奶奶永远地离开了我们。给奶奶办丧事自然要用纸扎。
这夫妻俩承揽了丧事一条龙。小到油棺材,大到联系乐器班,代东先生,全由他们代理。
男人负责跑外联系事项。油棺材这等小事就由女人来做。
她先把棺材上了铁锈色的漆,再用毛笔勾勒出流畅的线条(这时奶奶已入殓)。她在做这些时,我刚从城里回家,看着灵前奶奶的遗像嘤嘤地哭了起来。
我哭得正伤心,就听她劝道:“冷哇哇的,快别哭了,进屋吧。”那声音悠长又凄凉,像从远方飘荡而来,却也清晰传到我的耳朵里。我擦了下眼泪,余光中她仍仔细地勾勒着线条。
我的哭声低了,变成无声的啜泣,姑姑出来拉我进家。
不一会儿她的活儿做完,就进屋和叔叔们商量定纸扎,然后趴在柜子上用笔一一记下。
安鼓这天是他们最忙碌的时候,预定的纸扎要一一到位。
男人搬来梯子,把银山用铁丝绑于灵前,银山立体陡峭,山上两边各有一条溪流,透明玻璃下溪水在流动,湍急地溪流声,清脆得像置于瀑布下。溪流下面各有一株绿树,树下童男童女各站一边。银山上有彩灯,到晚上彩灯忽明忽暗,映照着银山清水绿树,映照着粉女蓝男,甚是好看。让人有种这就是西方极乐世界的错觉。
银山前面,一张供桌摆中央。供桌两边也摆满了纸扎。
左边,摆了二层小楼,楼梯设于室内。紫瓦,红墙,透明的玻璃窗。
楼下是七八十年代的农村设计,从左到右,先是土炕,炕上红花柳绿的被子叠放整齐,地上有水瓮,瓮上有瓢。中间用白纸当墙隔开,另一室有一组大红柜,土灶,饭桌。
楼上是现代设计,左边卧室有床,大衣柜。右边客厅摆沙发茶几,再往右厨房有冰箱、橱柜。
窗户半开着,两边挂有窗帘。院里有树,树下停着一辆红色的轿车。童男童女各站一边,他们脖子上各挂一串饼干,身体前倾,做出一副恭迎客人的样子。
供桌右边,放着一对斗子、一颗摇钱树、一个聚宝盆。
前来吊孝的亲戚乡邻烧纸磕头,上香鞠躬完,会顺便看看这些纸扎,然后点头称赞。这对纸扎人就站在旁边,他们会上前说一些制作的过程。
女人伸出手指头让他们看被竹篾(做纸扎用于折骨架的材料)划破的口子,男人谦虚地向他们讨教不足之处。
我三老舅(奶奶的三弟)感慨道,“若我姐姐在另一个世界能住上这么漂亮的房子,也就有福了!”
不知为什么,我总信这些。是挺愚昧的,可这种愚昧对活着的人是个安慰。
奶奶一生住在乡下的老房子里。九岁去地主家做事,十三岁和爷爷定亲,十九岁和爷爷成亲,生儿育女,操持家务。
爷爷四十八岁病倒在炕上,奶奶撑起这个大家,娶媳妇聘闺女,看着孩子们在城里安家落户。
她一直守着父亲和我们姊妹俩(我母亲在我们很小的时候就和我父亲离婚,我们一直跟父亲过)。和我父亲在地里刨食,养育我俩(我和我妹妹)长大。
她活着时我们陪伴过,也尽过孝道。她走了,我们也想给她一个隆重的葬礼。
乐器班吹吹打打,花圈立于墙边,纸扎摆放灵前。恸哭哀号随着起灵响起。
我的奶奶和爷爷合葬于村外的大西梁上,这些纸扎随熊熊烈火化为灰烬。
纸扎匠的心血化成了灰,但愿这些纸扎奶奶都能收到,但愿爷爷奶奶在另一个世界过得安好,富足。
这些纸扎寄托了我们的祝愿。是活着的人和死去的人连接的桥梁。是迷信,却让人心安。
时代在进步,纸扎匠总有一天会被淘汰。文明扫墓,以后一捧鲜花会取代纸扎。
但民间纸扎人的匠人精神是值得我们铭记的,那一张箔纸在他们巧手中创造的一个个人、物、景,也将在我心中留下深刻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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