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工厂,而是……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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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床号像根细针扎进耳膜时,我正梦见数学卷子上的函数图像变成绞索。舍友的铁架床吱呀作响,上铺的影子在灰扑扑的窗帘上晃成一片模糊的墨渍—— 冬季的 5:20,天还浸在靛蓝色的墨水里,只有走廊尽头的声控灯在寒风中眨着疲倦的眼。

“今儿抢热水还是抢饭?” 陈雨的牙缸撞在铁皮柜上,发出闷响。我揉着太阳穴爬起来,校服裤兜还揣着昨夜没背完的英语作文模板,纸角被体温烘得发皱:“去食堂吧,不然低血糖又要被老班叫办公室。”书包带子勒着肩膀,我们像被按了快进键的陀螺,在楼梯间与宿管的手电光斑赛跑。

食堂的热气扑在结冰的玻璃上,阿姨递来的肉包子隔着塑料袋仍烫得指尖发颤。看表时油汁滴在屏幕上,5:45,分针像根绷紧的弦。“跑!” 陈雨把半个包子塞进嘴里,校服拉链没拉,灌进的冷风让她说话带着颤音。我们在结冰的跑道上打滑,包子的油香混着鼻腔里的铁锈味—— 那是操场围栏上的积雪融化后,顺着生锈的钢管滴在地上的味道。

教学楼的灰墙在晨雾里像座巨大的墓碑。高二五班的门刚推开,早读预备铃就像根锈铁丝刮过神经。我摸出裤兜里的分贝仪,磨砂外壳带着体温,开机提示音“滴 ——” 地响起,像根细针戳破凝固的空气。屏幕上的数字从 0 开始跳动,同班的李浩然正在砸桌子背书,木椅与地面摩擦的声响刺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教室后墙的 LED 屏突然亮起,红色数字跳动:“高二五班今日早读抬头率 68%,低头率 32%,排名年级第 9。”

这是新安装的 360° 无死角监控系统,摄像头藏在吊扇的阴影里,像只永不闭合的眼睛。上周老班陈立在班会上说:“抬头率低于 70% 的小组,全员扣德育分。” 从此每个人背书时都要拼命扬起下巴,仿佛在向天花板上的监控磕头。

6:28,分贝仪显示 74dB,红色警告灯开始闪烁。后排的王磊突然用保温杯砸向讲台,“砰”的一声,数值跳到 76dB,全班松了口气 —— 没人注意到王磊手腕上的淤青,那是昨天跑操时被体育老师抽的,只因他“摆臂角度不够标准”。

早读结束后,陈立抱着一摞月考卷进来,镜片反光遮住了眼睛:“年级前十的同学,抬头率平均92%,你们自己看看差距。” 她指尖敲了敲屏幕,某班早读视频开始播放:学生们像复读机般整齐划一地抬头、低头,课本与桌面的夹角精确到 45 度。

我的分贝仪突然震动,屏幕弹出消息:“你的德育分剩余 58 分。” 想起昨晚熬夜写作业时,被走廊监控拍到“台灯亮度超标”,扣了 2 分 —— 这台 360° 摄像头连宿舍床帘的缝隙都能穿透。

午休时,陈雨趴在桌上突然笑出声:“你说要是有人跳楼,学校会放半天假吗?” 她的笔尖在草稿纸上画着歪扭的监控摄像头,周围写满“75dB”“抬头率”“德育分”。我刚要开口,窗外突然传来刺耳的警笛声,一群老师跑向实验楼。

隔壁班的周明远站在顶楼边缘,校服在风里鼓成白色的帆。他手里攥着张德育分通知单,上面写着 “累计扣分达100 分,建议退学”。楼下聚集的学生们仰头望着,有人小声说:“今天下午的数学测验会不会取消?”“要是跳楼了,晚自习是不是能提前结束?”“能不能放半天假啊?”

陈雨的笔尖划破指尖,血迹渗出来染红了 “75dB” 的数字。我看见周明远的班主任正在楼下打电话:“快让家长来!别影响其他班上课!”当周明远的身体砸在水泥地上时,离他最近的几个女生尖叫着跑开,更多人掏出手机拍照 —— 不是为了救人,而是要发朋友圈问 “今晚还上不上晚自习”。

周明远事件后的第二天,我5:30就到了教室,陈毅也来了,她递给我一张纸,纸上沾着点点血渍,他紧张地对我说:“树叶哥,给你看个东西,不要让别人看到,尤其是班主任和班长。”我打开这张纸,看着,字迹十分潦草。

在学校的每一天,都像是一场无法醒来的噩梦。那无处不在的 360° 监控,就像一双双永远不会闭上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让我连呼吸都觉得困难。那些冰冷的数据,抬头率、德育分、分贝值…… 仿佛一道道枷锁,勒得我喘不过气。

为了达到所谓的标准,我每天拼命挣扎。天还没亮就得从床上爬起来,在寒冷的清晨冲向食堂,只为了能按时开始早读,努力让自己的抬头率达标,可我的脖子因为长时间机械地抬起,常常酸痛不已。背书时,为了让分贝仪的数值合格,我不得不扯着嗓子大喊,喉咙变得沙哑干涩。然而,无论我怎么努力,似乎永远也满足不了那些严苛的要求。

每一次看到自己的德育分因为各种莫名其妙的原因被扣除,我的心就像被刀割一样。那些分数就像一个个倒计时的炸弹,时刻威胁着我。当我得知自己的累计扣分达到 100 分,面临被退学的命运时,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绝望。

我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被数据操控的木偶,失去了作为一个人应有的自由和尊严。在这个充满竞争和压力的环境里,我找不到自己存在的意义。同学们也都被这些数据折磨得麻木,我们之间的关系不再是单纯的友谊,而是充满了竞争和防备。

我想如果我从这里跳下去,就可以不再忍受了吧,就可以来到一个没有那些冰冷的数据,抬头率、德育分和分贝值的世界了吧。

再见了。

看完后,我的手忍不住微微颤抖,纸上的每一个字都像重锤,一下下砸在我的心上。我望向窗外那依旧被黑暗笼罩的校园,远处教学楼的轮廓在昏暗中影影绰绰,好似一头蛰伏着的巨兽,正无声地注视着这一切。周明远那些绝望的倾诉,如同幽灵般在我耳边回荡,久久不散。

我深知,周明远的遭遇并非个例,我们每个人都在这数据堆砌的高压牢笼中艰难喘息。平日里,大家看似按部就班地学习、生活,可心底的压抑与痛苦却如暗河涌动。而这封遗书,不过是冰山一角,揭开了我们内心深处最不堪的伤疤。此刻,我对这所谓 “追求卓越” 的教育模式厌恶到了极点,它无情地吞噬着我们的青春、梦想与自由,将我们变成了只会追逐数字的机器。

我攥紧了手中的纸,心中五味杂陈,既有对周明远深深的同情与惋惜,又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愤怒与不甘。我在心底暗暗发誓,绝不能让周明远白白离去,一定要做点什么,打破这令人窒息的现状,哪怕只是为了给自己,给同学们,争取一丝自由呼吸的空间。

就在此时,早读预备铃响起,我们打开了分贝仪。分贝仪的开机提示音刚响,教室后排突然传来 “叮” 的脆响 —— 王磊的保温杯砸在讲台边缘,在寂静里荡出一圈圈回音。我盯着屏幕上的数字,73dB,像根扎进视网膜的细刺。

“大声点!” 前桌的张瑶用手肘撞了撞我,马尾辫甩在《语文必背篇目》上。忽然,屏幕上的数值猛地跳到 75dB,又毫无征兆地定格在那里,像被人掐住了咽喉。

“抬头率 65%,低于临界值!” 后墙LED 屏红光闪烁,警报声刺耳。

李浩然拍桌子的声响震得玻璃窗发颤,数值依然停在 75dB,像具没有呼吸的尸体。广播里的早读结束提示音响起时,全班突然陷入沉默:分贝仪有效时长 23 分钟,抬头率 65%,全部不合格。

班主任陈立的高跟鞋声在走廊响起,像踩在每个人的神经上。她推开门的瞬间,我看见她手机屏幕亮着后台管理系统,二十五个班级的早读数据曲线整齐得可怕—— 每个班的抬头率都精准控制在 70%-72%,分贝仪有效时长分秒不差。

“李浩然,你出来。” 陈立盯着王磊手腕的淤青,声音突然放软,“把维修报告给我。”

午休时,我躲在洗手间隔间,听见隔壁传来陈毅的哭声:“周明远的家长在闹,说监控视频被删了……” 水滴从管道滴落,在瓷砖上敲出单调的节奏,像极了早读时的分贝计数。

偷偷溜进教师办公室,屏幕上 “删除10:45至13:00监控录像” 的指令刚被执行。旁边的维修报告写着:“分贝仪传感器故障率 67%,建议与抬头率监控系统联动校准。”原来所谓的 “智能监控”,不过是老师在后台手动调整数值,让每个班的抬头率、分贝值都像流水线产品般标准。

“林小满,你在干什么?” 陈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镜片后的目光比监控摄像头更冰冷。她指着桌上的新款分贝仪,银色外壳上印着 “360° 智能联动版”:“以后早读不用盯着数值,抬头率达标了,分贝值自然合格。”

我看见她在后台输入指令,高二五班的抬头率从 65% 被调成 71%,分贝仪有效时长同步变成 26 分钟 —— 周明远的血迹还没从实验楼前的地面洗净,数据已经被篡改得焕然一新。

晚自习时,陈毅突然站到讲台上,手里举着摔裂的旧款分贝仪:“周明远的德育分是被人为扣掉的!他们为了年级排名,故意调高扣分标准……”她的声音在监控摄像头的蓝光下颤抖,全班却只有零星的掌声 —— 大部分人还在低头刷题,生怕抬头率影响分数。

“闭嘴吧,反正他已经死了。” 前排的张瑶头也不抬,笔尖在试卷上划出刺耳的声响,“我们今晚还要背历史时间轴呢。”

李浩然突然砸了课本:“你们忘了他昨天还帮你们带早餐?”

“带早餐能加德育分吗?” 不知谁小声嘀咕,教室里响起此起彼伏的翻书声,像群麻木的蚕在啃食桑叶。

陈立推门进来时,陈毅正在展示后台数据截图,屏幕上 “删除监控录像” 的指令清晰可见。“不想被退学,就给我安分点。” 陈立的指尖划过监控摄像头,“你们的每一个表情、每一次呼吸,都在数据库里。”

但这一次,有人站了起来。王磊捂着手腕的淤青,声音不大却清晰:“我昨天看见周明远的妈妈在捡他的错题本,你们删了录像,删得掉他错题本上的血吗?”

教室后墙的 LED 屏突然黑屏,抬头率、低头率的数字全部归零。在监控失效的三分钟里,三十七个人第一次抬起头,彼此对视—— 原来我们的眼睛里,还没完全被数据填满。雪是在周明远“五七”祭日那晚开始下的。我和陈毅躲在实验楼的拐角,监控摄像头的红光在雪片里闪烁,像只流着血的眼睛。我们手里攥着从废品站捡来的旧款分贝仪,外壳上的划痕像道伤疤。

“周明远的妈妈说,他最后一条短信是‘妈,我的个人抬头率今天98%’。”陈毅的声音被风雪揉碎,“可他明明连课本都拿不动了。”

我们溜进空无一人的教室,月光从窗缝漏进来,在讲台上投下一道银线。当《赤壁赋》那古韵悠悠的词句,如一缕缕穿透风雪的清风般悄然响起,恰似在寒夜奏响的一曲自由之歌,分贝仪的数值仿若被这股无形的力量轻轻推动,悄然跃至58dB。此刻,没有往日为了提升数值而发出的砸桌巨响,亦无刻意跺脚的嘈杂,唯有我与陈毅的喉咙,在这冰天雪地的死寂中轻轻震颤,发出这独属于我们、不被数据驯化的纯粹声音,似要冲破这被监控与数据禁锢的世界。

监控摄像头突然转向,红光在我们脸上扫过。陈毅举起分贝仪,屏幕对着镜头:“你看,这才是我们真正的声音。”

雪越下越大,覆盖了操场围栏上的“追求卓越”标语。远处传来保安的脚步声,陈毅突然笑了,哈出的白气在玻璃上画出笑脸:“他们删得掉监控录像,却删不掉雪地里的脚印。”

我摸着分贝仪的关机键,突然明白,周明远坠楼时,那些只关心“放不放假”的麻木,那些被数据驯化的顺从,终究会在某个雪夜,被一声轻轻的、不被监控捕捉的真正的诵读声,敲开第一道裂缝。那晚之后,我时常在恍惚间想起雪夜中的场景,那道冲破黑暗的裂缝的决心在我心里越来越深,可回到日常,周围依旧是压抑的氛围,无人再提雪夜的反抗,大家又重新陷入对分数和数据的盲目追逐。

终于盼到放假,我像是从漫长噩梦中暂时脱身,却又被残留的梦魇纠缠,脚步沉重地走上大桥。桥上车水马龙,城市的喧嚣在耳边交织,可我却觉得自己与这热闹格格不入。晚冬的风还带着刺骨的冷意,吹过脸颊,却吹不散积压在心底的沉闷与压抑。

我沿着桥栏缓缓走着,眼神空洞地望向远方。不经意间,前方一对交谈的身影吸引了我的注意。一个身材高大的外国友人,身着轻便的休闲装,金色的头发在路灯下泛着微光,他正指着不远处一所灯火通明的学校,满脸疑惑地询问身旁的中国人:“Is this a factory? The lights are still on so late.”

中国人微微一怔,脸上闪过一抹复杂难辨的神色,嘴角扯出一丝似有若无的苦笑,稍作停顿后,缓缓开口:“No,it isn’t.It is a high school.” 声音里带着无奈,更有着习以为常的麻木。

听到这话,我的脚步猛地顿住,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紧。我下意识地循着外国友人手指的方向望去,那所学校的轮廓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刺眼,教学楼里每一扇窗户都透出刺目的光,像一双双不眠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些被困在知识囚笼里的学生。此刻,学校建筑上那密密麻麻的铁窗和铁丝网在灯光下泛着冷光,更添几分压抑,仿佛在向世界宣告着这里的禁锢与不自由。

刹那间,学校里的一幕幕在我脑海中如走马灯般闪现。清晨五点二十分被尖锐的起床号惊醒,慌乱地冲向食堂抢早饭,而后在早读时为了那该死的分贝仪和抬头率声嘶力竭;周明远站在顶楼边缘绝望的身影,以及他坠落时那沉闷的声响,似乎还在耳边回响;雪夜中,我和陈雨在教室里发出那微弱却饱含反抗的诵读声,监控摄像头的红光在雪片里像流着血的眼睛……

外国友人皱着眉,满脸的不可置信:“In our place, students finish high school at the latest at 3:30 P.M. After that, children can freely do what they like. Now it's already 9:45 P.M. How could the school still be open on this time?” 他的话语在我心中激起千层浪,与我在学校经历的一切形成鲜明的对比,我更加坚定了要打破这道裂缝的决心。

我望着那所同我们学校一样的学校,心中涌起一阵悲哀。在这片所谓 “追求卓越” 的土地上,我们被分数、排名、德育分和监控紧紧束缚,失去了本该属于青春的自由与活力,失去了自己的特长。一个个像周明远一样的人离去,并没能唤醒多少人,大家依旧麻木地沉浸在这高压的教育模式里。

但雪夜中那道裂缝还在,此刻外国友人的话,如同再次在裂缝上狠狠一击,让它愈发难以愈合。我知道,要打破这如铁幕般的教育现状,路途漫长且布满荆棘。在假期里,我反复思索着改变的可能,内心满是对开学后回到那禁锢环境的抗拒,却又隐隐期待着能有一丝转机。

开学的日子还是来了,走进校园,那一排排铁窗和铁丝网依旧冰冷而醒目。每间教室都像是一座独立的囚室,将我们与外界的自由彻底隔绝。课堂上,老师在讲台上滔滔不绝,同学们却时常走神,目光不自觉地飘向窗外那被铁丝网分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

陈雨有一次课间忍不住嘟囔:“感觉我们就像动物园里的动物,被关在这看得见外面却出不去的笼子里。” 周围几个同学默默点头,眼神中满是无奈。体育课上,大家望着操场周围围墙上新增的铁丝网,原本好动的男生们也没了往日的活力,只是机械地完成着老师布置的任务。

然而,在这看似坚不可摧的禁锢之下,那道在雪夜中被敲开的裂缝却在悄然生长。王磊在一次小组讨论中,突然压低声音说:“咱们不能就这么被关着,周明远用生命换来的警醒,不能白费。”大家先是一愣,随后眼神中燃起一丝光亮。虽然声音很小,却像是在这压抑的环境中点燃了一根火柴,微弱却带着希望。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同学们之间开始悄悄传递一些关于摆脱这种困境的故事、小说。在宿舍里,大家也会在熄灯后小声讨论,如何才能打破这如枷锁般的现状。那铁窗和铁丝网虽然依旧存在,可同学们心中对自由和改变的渴望却愈发强烈。

“他们可以限制我们的肉身,让我潜移默化下失去理想,一心只追求成绩、德育分和抬头率。但,他们不知道,希望的火种已经点燃,这火种终会燃成燎原之势,烧开数据的牢笼,烧毁铁丝网的限制,烧开雪夜中那道裂缝。”      ——王磊《牢笼》

“我们不反对成绩,但是,请将我们的理想还给我们,请将我们的青春还给我们,请将我们的自由还给我们。我们是学生,不是犯人!‘先生,读书的意义早就变了!’。”     ——陈毅《监狱》

“我们希望去到一个没有抬头率,没有早读分贝仪,没有360°监控的地方,我们终将破开这道裂缝,希望之光,终将照亮我们!”     ——李浩然《希望之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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