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微笑 From 微笑公馆

——1——

Armin是我认识的第一个伊拉克人，也许是因为他比我年长许多，他就像是一个大哥哥一样，给了当时刚刚独立生活的我很多的帮助。

有一天，我们一行三个人一起去了超市，当时逛得有些晚了，从超市出来的时候，离返回住处的公交还有一段时间，我们就走到附近不远的河畔坐了坐。

Armin拿出来他刚买的面包，给我和另外一个朋友每人分了一个。我连忙说，不用了，等会儿就回家做饭了，他说，没关系的，这个面包就是要现在吃掉的。

我感慨一个看着粗狂的男人却有这样的心细。于是我们就这样一起坐在长椅上，看着眼前一只只水鸟飞过。偶尔有吃过晚饭的夫妇，推着婴儿车散步。

看到路过的婴儿车，Armin突然沉默了，目光随着他们跨越了几秒。

我问他：你来挪威多久了？

他回我：快七年了。

在我斟酌着该不该问他是以什么样的身份来到这里的，他主动提了起来：我是2007年的时候以难民身份来的。

我知道他说的是伊拉克战争。

他吃着面包，看着眼前的平和，平淡的回忆道：那时候我们一行二十多个小伙子，一起先到达的是法国，然后有人逃去了英国，有人逃去了德国，我自己选择来了挪威。

伊拉克战争对我其实是很遥远的字眼，我对它的印象大部分来源一本叫作《烽火守书人——伊拉克国家图书馆馆长日记》的书，那是当时的伊拉克国家图书馆馆长每天记录他的工作生活，大部分文献被烧毁，古书、档案、文件遗失了约百分之六十，这个图书馆大概只有一两个小时的供电时间，窗玻璃随时会破，子弹会随时扫射进来，办公室随时可能被炸……

我问他：那你这么多年都不回家吗？

他说：回不去。

我突然理解这三个字是多么的沉重。

面包快吃完了，Armin突然伸出了手臂，卷起了袖子，我和另一个同学不解，他说，你们可以摸一下这里，说着，指了指他的小臂。

我将手指放到上面的时候，心里突的一下跳了起来——那是一样硬硬的东西。

我的眼神中带着不可置信，我大概猜到了，可是却说不出口。我想象不出这个东西进去的时候会有多疼。

另一个同学急着问：不取出来吗？现在还有事吗？

Armin摇了摇头，恰巧这时候他的手机这时候响了一下，他说是他小妹妹发来的信息。

他拎起了从放在地上的超市袋子，说着：我妹妹一直让我以后回伊拉克的时候，把我现在用的这个手机送给她。

他扬了扬手，那是一款很旧的三星手机。

我问：她不要一个新的吗？

他答我：她舍不得花钱。

看着Armin的手臂，我觉得心里酸酸的。

这个世界太薄情，如果那时子弹射偏了呢？

可是他还乐观的活着，深情的爱着他的家人，我知道这种离别是无奈，他没法接他们过来，他也无法回家。我想象着7年前那个小伙子是带着怎样的决心和不舍，逃离那片战火喧嚣的土地。

然后我快速走到他身边，说了一句

TusenTakk（谢谢）

他大概不知道我在谢他什么。

我谢他的是，这简单对话背后的震撼。

——2——

Pia是我之前一起住的舍友，她是一个胖乎乎有些可爱的姑娘。

我在刚认识她的时候，告诉了她一个有趣的事。

我：你知道你名字在中文里的意思吗？

Pia：什么意思呀？（一脸期待的看我）

我：是一个拟声词，我们形容走路的时候，偶尔会说走起路来piapia的……

Pia：……（已经笑的不能说话了）

Pia养了一只狗，她和我说过，但是我总是记不住品种，就是那种大大的，毛色特别漂亮的狗，因为她家离住处并不是特别远，每个月，她会抽个空回家。

有一次，Pia将她的狗带回了宿舍，那真的是一只很乖很漂亮的狗，叫作Nelly。

Pia说她不在家的时候会把Nelly锁在自己的房间里，说它不会叫的，但是避免出现什么特殊情况，叫我不要害怕，有事的话就给她打电话。实际上Nelly真的很乖，一点都不吵。

后来Nelly就被Pia送回家了，过了大概两个月，有一天Pia回家的时候我看着她状态很不好。

她说Nelly太老了，离开了，就在前天。

我除了抱抱她，也不知道说该说些什么。

Pia看着桌子上的烛台，声音哽咽。

几天前，Nelly就开始不能消化，她肚子胀得厉害，我们带它去医院，医生说是因为她太老了，生命持续不了多久了，这个时候的Nelly也是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我们一家商量后，决定再等一天再执行安乐死。于是我们抱着Nelly回家了，她已经不能走路了，我抱着她，帮她梳毛发，我带着她去阳台看日落，看着她胀得快爆炸的肚子，我觉得太难过了。我和她一同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看着电视，就像我十岁的时候……

Pia不再说了，Nelly陪伴了她十年。

是她最忠诚的朋友，或者说是家人

可是这个世界太薄情啊，不管你多爱TA，

时间总会先带走你们其中的一方

我们能做的只有

在拥有彼此的时候，不负深情。

——3——

Mandy Harvey是今年美国达人秀我很喜欢的一位歌手，她也是今年Golden Buzzer的得主，她四岁学习唱歌，参加达人秀的时候二十九岁。

可是，

她却在十八岁的时候因病失去了听力。

靠着光脚站在地板上感受节奏，她演唱了一首自己的原创作品，歌词描述她的经历和感受，着实打动了现场的所有人。

这首名为《Try（尝试）》的歌让我想起了Helen Keller，她一辈子都没有见过这个世界，幻想着能有三天光明。

可是，就像Emily Dickinson所说：

Had I not seen the sun

（我本可以忍受黑暗）

I could have borne the shade

（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

But Light a newer Wilderness

（然而阳光已使我的荒凉）

My Wilderness has made—

（更加荒凉）

这个世界太薄情，剥夺你听见的权利。

然而它夺不走你想要表达的声音。

你永远不知道，你的声音多有力量。

就像来自最遥远的山谷，宽广而辽阔。

带着你宽容的心，诉说对这个世界的深情。

（全文完）

本文作者：林微笑

编辑：大飞的小鲸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