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我刚开始在国企上班那会儿,公司但凡有个什么文件要发,就先往各分厂办公室打一通电话。我们这些资历尚浅腿脚够快的职场新人,会马上接到分厂办公室主任通知,然后屁颠屁颠跑去公司拿文件。若是哪一天公司不止一个部门发文,或者你来我往拿了通知再送报告,一上午就会跑个两三趟。跑完就到饭点了,然后大汗淋漓地跑到食堂把盒饭吃个底朝天,中午再找个地儿摊开四肢睡一觉。晚上回宿舍玩玩游戏,煲煲电话。那年跑腿,岁月如歌。
五年前,为了提高办公效率,公司开通了办公网。当时我们一干小年轻奔走相告,时代进步了,终于不用再寒来暑往的跑腿了。然而,我们高兴得太早了!公司有了办公网这把利器,发通知时不需要再挨个打电话,不需要印一叠纸质文件再挨个戳章,发文成本大大降低,于是各部门兴致勃勃噼噼啪啪把大量文件发往各分厂邮箱。伴随着职位的变动,我们这些跑腿帮摇身一变成了键盘党。公司文件要及时查阅下载,要及时反馈回复。每每到了饭点,我神情恍惚地晃到食堂,食不甘味。中午可能还得加个班,把剩下的文件及时回复。那年办公,胖了十斤。
两年前,在移动互联网普及的大背景下,为了进一步提高工作效率,及时传达通知消息,在线反应生产情况,我们的手机里出现了十几个微信工作群,分厂的、车间的、党员的、技术骨干的、攻关小组的……一天到晚信息冒个不停,又不能不看,若是一不小心错过了领导的微信指示,后果很严重,整天精神高度紧张。下班回家后也不得闲着,一有时间就掏出手机出来刷,想知道最近又发生了什么新闻,要是错过了生怕跟不上时代节奏;哪个群里在发红包,能白捡的钱不捡实在过意不去;哪位朋友又在朋友圈里晒美食旅游照了,羡慕嫉妒的同时想想自己生活平淡无奇顿时捶胸顿足。
现在,很多人可能是这个样子:不像以前有时间发呆和思考了,一有空就盘手机;家里吃饭不聊天了,不是盘手机就是听鸡汤;朋友聚会难以专心致志了,手机在兜里蠢蠢欲动;外出旅游面对美景自己来不及欣赏也不重要了,一定先让手机拍到,然后发朋友圈;睡觉前躺在床上不把手机看到眼皮打架就不罢休……
综上,很多初看起来能提高办事效率,能让我们的生活工作更便捷的工具的出现,最后却让我们更忙更累。以手机为代表的终极效率工具正在榨干每个人最后的时间和精力。
纵观整个人类历史,这样的事情屡见不鲜。
《人类简史》里讲道,比起农业时代,人类的祖先在狩猎采集时代生活更幸福。狩猎采集时代的祖先们吃浆果啃野味跑山路,营养更均衡,身体更健康,休闲更多,战乱更少。自从人类一不小心发现小麦可以被驯化,并变得更高产后,悲剧开始了。
人们开始定居,变成农民。农业生产比狩猎采集更辛苦,农民被限制在农田里,终年劳作,腰膝受损;定居点人口密集,农民食谱单一,人畜粪便堆积,瘟疫肆虐;农民看天吃饭,患得患失,遇到自然灾害自然饿殍遍野,遇到好年景有了余粮也强不到哪里去,因为部落精英会趁此机会完全脱离生产,专职从事祭祀与管理,有管理就需要组建军队,就有了统治阶级;一旦被其他部族袭击,狩猎采集者们打不过可以跑,但是农民不能跑,丢了储存的粮食和战死没什么两样,于是惨烈的搏杀不可避免,战乱频生……
对于原始人来讲,种植小麦,多生产粮食,让大家吃饱一点,难道有错吗?完全没错!但是,如上所说,“做正确的事情”却让大家陷入了更不幸的境地。
从小麦的角度来看,小麦的产量一下子翻了这么多倍,种植范围遍及全球,这么多人终年围着麦田除草灌水地伺候着,到底是人类驯服了小麦还是小麦驯服了人类?
我又想起了日本“二战”的例子。日本人大举侵犯东亚和东南亚,在战术上一次次胜利,但战线拉得太长,后继乏力。美国当时绥靖,如果日本自此收缩战线,向美国和苏联示好,尚有希望固守中国东三省和朝鲜半岛。但是它为了尽快夺取东南亚以获得军队给养,并打通物资运输航道,就不得不踢开美国这个绊脚石。于是,日本偷袭珍珠港,击垮了美国的太平洋舰队,彻底激怒了美国这架战争机器。结果美国倾全国之力摁着日本打直至它投降。所以今天,日本领土止于本土诸岛,在军事上依然被“阉割”。日本在战术上的一次次胜利,却最终让它走向了战略失败。
人人都能事后诸葛亮,但是日本人在当时会那么想吗?在战场上一次次胜利,战线深入后继乏力就以战养战,美国人绊脚就炸沉它的舰队,这不是顺理成章的事吗?
社会在发展,时代在前进,开弓没有回头箭。远古的农民哪怕后悔了也无法回到狩猎采集时代,如今的我们也无法抛弃手机我行我素。
虽然潮流不可逆转,但我们还是有办法可以在潮流中游得略微轻松一点的。
首先是勇于放弃一些东西
虽说领导的微信指示不能不看,但是红包是可以做到不抢的,把抢红包的时间精力省下来,睡睡觉,聊聊天会更有价值。
微博朋友圈刷不尽,资讯新闻看不完。如果不是从事互联网营销和金融行业,不会因为错过一点信息而损失绝好机会,人生少赚几个亿的。真正的大新闻不需要自己主动去搜,它自然会从各种途径传到耳朵里来。
其次是警惕一切号称能带来方便和提高效率的工具
很多人都有私家车。有自己的车确实会让出行变得更加方便自由,但是也带来了一定的负担。比如车辆保险、日常维护、置车库、找车位、交罚款等,老婆在火车站下车,一个电话打来,你接还是不接?
我还看到过一类插座,卖点居然是插座上面有液晶屏,能显示电流电压和用电量,让用户了解某个电器某段时间的用电状态,以便采取措施节约几块钱电费。在我看来,这类货就是唯恐人类精力太多的魔鬼,它们不提供多少价值,却明刀明枪的抢夺用户注意力。关心一个插座就为了省那几块电费,如果用这个注意力和心思多关心一下老人小孩岂不更好么?
第三是注意一些耗时间易上瘾的习惯
中世纪的农民几个月洗一次澡也不会觉得不舒服,互相闻着怪味也不皱眉。我在学生时代一周洗一次澡,没觉有啥异样。现在因为洗澡方便,我养成了天天洗澡的习惯,结果一天不洗就浑身不舒服,我明知道天天洗澡未必有利健康,很想隔天洗一次,但不洗晚上就是睡不好。已经回不到过去了。
前几天老婆让我试用一下她的洗面奶,我洗两次后赶紧停了。我想,我作为一个男人,目前脸庞尚且显得干净,脸皮也厚,清水洗脸出去还能见得人,简单省事,可千万不能养成用洗面奶的习惯。我怕一旦养成,就像每天要洗澡一样,麻烦之极,再也回不去了。
可惜,我醒悟得太晚,我现在见不得一丁点地板上的头发、键盘上的油汗,吃零食第一担心的是会不会把碎屑弄到地板上。当年的我喝酒摔碗、肆意洒脱,并没有这般龟毛。只怪我当初没有警惕,一不小心养成了这些“坏”习惯,甚至说上瘾了。
当然,以上所说,纯属那些自己内心不愿意,但又被习惯绑架,不得不耗时费力去应付的情况。时间和精力要花在美好的事物上,如果你觉得抢红包很过瘾,刷微博很开心,天天洗澡很快乐,并且没有任何疲惫和愧疚感的话,那就去做吧。因为对人来说,快乐和幸福才是最重要的。
所以,我很羡慕那些需要约会时立马洗个澡,而平时几天不洗也毫不在意的人;我羡慕那些看见地板上的饭粒可以视若无睹一脚踏上去的人。当然我也羡慕那些从早到晚刷手机很开心并且没有负罪感的人;羡慕那些生活讲究、注重细节且能获得内心平静的人。
说到底,我希望我们是驯化小麦、手机和生活的人,而不是被小麦、手机和生活驯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