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带不走

文／左月（内蒙古赤峰市）

        白居易《有感》诗道：

“往事勿追思，追思多悲怆；

来事勿相迎，相迎亦惆怅；

不如兀然坐，不如坦然卧；

食来即开口，睡来即合眼。

二事最关身，安寝加餐饭；

忘怀任行止，委命随修短。

更若有兴来，狂歌酒一盏。”

            我不知写此诗时，白居易是壮年，是老年，他的心境是达观，还是无奈，我只知道，“聚散皆是缘，离合总关

情”。

        2006年12月21日，44岁的我第一次走进松山区殡仪馆参加葬仪。送别的，是我24岁的侄儿——黎明。谁能料到，这个以自己的第一声啼哭开始生命之旅的漂亮男孩，竟会以遭遇车祸的残酷方式，在亲人的滂沱泪雨中告别人世？！

        2007年元月6日，原定是黎明新婚大喜的日子，预计亲友乡邻最少有200人参加。婚礼的筹备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万没想到，2006年12月20日夜晚6时左右，命运之船突然调转了方向，把婚礼改成了葬礼！谁能接受这样的事实——那婚纱照上英俊潇洒的小伙子，已经魂归天国，骨埋荒丘？那不是别人，那是老爸老妈的大孙子，哥哥嫂子的独生子，我亲眼看着长大的侄儿啊！

        一幅画还没有着色，一棵树还没有结果，一条河还没有流出山外……谁计算过，把一粒种子侍弄成一株茂盛的鲜花，把一棵幼苗培养成参天大树，要花多少工夫？谁能告诉我，把一个叫做人的生命，从成活率仅有亿万分之一的胚胎，养育成一个24岁的有知识、有才华、有梦想的新世纪青年，要耗费多少人的汗水与心血？谁又能回答我，结束一个人的生命，在某些时候，与轻风吹落一片枝头的花瓣，顽童捻死一只地上的蚂蚁有何不同？

        横祸飞来，大嫂痛不欲生，大哥万念俱灰，老爸老妈如摘心摘肝。只有即将跨入90岁门槛的爷爷被暂时安置到大姑家，至今还不知情。二叔、三叔、老叔在悲痛中没有乱了方寸。他们靠降压药或速效救心丸顶着，从悲伤中自拔，商讨善后工作。

        2006年12月22日晚，黎明下葬的当天，我参加了一次特别的家庭会议。二叔是主持人，他首先做开场白：“咱们家出了这么大的事，你大哥、你大嫂以后怎样生活，你爸、你妈或者说你大爷、你大娘如何安排，是咱们现在必须考虑和解决的问题。我们老哥仨商量了一个方案，把你们小哥几个、姐几个召集到一块儿，征求一下意见；你们有什么好办法，也提出来。形成一致意见之后，我们再做他们老两口、小两口的工作。”

        中心发言人老叔详细陈述了他和二叔、三叔初步拟定的善后方案：   

        一、集资为大哥、大嫂在赤峰买一处楼房，我们这些做弟弟的每家以3000元为基准，可以根据个人经济状况上下浮动；其余部分由二叔、三叔、老叔和六弟广喜全包下来；妹妹们也可以出钱表心意，但要同家人商量。

        二、大哥进六弟广喜办的个体塑钢厂工作，患腰间盘突出的大嫂只负责家务。

        三、爸和妈也搬到城里，在广喜的新楼房未交付使用前暂住春华家（春华妹已到妹夫所在的营口工作）。

        四、大哥的承包地转包给他人，家具及车驴等或作价处理，或送亲友。

        五、两处房子都不卖，招人住房，任其自主新建厢房、大棚等，但要维护好正房，维护好爷爷的寿材。

        老叔说完后，三叔作了补充，他说：“你们哪家都有困难，这我们知道，供孩子读高中的，家里有下岗职工的等等，但你们的困难与你大哥比，要排在第二位。咱们这么一大家子人，不能眼瞅着你大哥掉到地上。将来你们谁有困难，咱们都搭把儿手。咱们老隋家这个传统，要永远发扬下去！”

        这样的家庭会议，有什么决议不能全票通过？

        亲友、乡邻、同事、领导，或登门陪护大嫂，或解劝老爸老妈，或料理家务，或买了营养品从赤峰驱车来家慰问，一个电话、一条手机短信、深情的眼神、重重的握手、轻轻的挽扶，传递着人间真情，为遭遇不幸者分担着痛苦与忧伤。

        送走侄儿，我努力调整自己，以无异于往日的精神状态去面对学生——那些鲜活的生命。二十二年教学生涯中，我第一次没有向学生解释连续三天不上班的原因，因为我太怕情绪失控。第二天，我的办公桌上多了一封信和两张活页日记。信中写道：“敬爱的老师，命运是怎样安排的，常常出乎我们的预料……月圆只是一种偶然，更多更长的是残月。所以遇到残月，莫悲伤，老师，生死之事，只是时间的问题。我知道，我无法体会您那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断肠，但我能理解。我能看出，您的眼里闪烁着泪光，但由于您的刚强，没有让它流出来。莫悲伤，老师，我们不忍心再看到您红肿的眼睛；莫悲伤，老师，我们不舍得再听到您嘶哑的声音；莫悲伤，老师，我们不愿意再看到您憔悴的面容；莫悲伤，老师，以及您所有的亲人！既然生活拒绝不了感伤，就把泪水写成一种坚强！”信上有笔体各异的学生签名……日记中写道：“老师，您不能左右命运，但您能改变自己的心情，您不能决定事情的结局，但您能选择对待结局的态度。……您开心了，我们才能放心。”

        谢谢你们，我可爱的孩子们，你们小小的年纪就这样懂事，在我心境晦暗的时候，帮我驱散笼罩心头的阴霾，迎来阳光。岁月能带走黎明，但带不走我的爱；命运能使我承受不幸，但它摧不垮我的信念。

        真情在，希望就在。

        2007年1月20日初稿，2007年6月6日第七次修改定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