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人“沉默”地吃着饭。
换了新房子之后,餐厅白色的灯换成了暖黄色的,然而眼前的饭菜也并没有让人多些食欲,一家四口的脸在黄光之下也和惨白色的光之下的没有两样。
这样的日子已经不知持续了多久。
她仍在絮絮叨叨地说着话,但其他三人都不言不语,所以总的来说还是沉默的。
“陈娴雅,你还打不打算结婚了?你小王阿姨的女儿比你还小五岁,都已经订婚了。”
“陈娴静,你作业做得怎么样了?最近是不是又要月考了?我看你整天这幅样子,就知道你是不会考好的。”
大女儿和小女儿都不回应她的话,只是沉默着低头扒饭,自己的话像是光秃秃、孤零零地浮在空气中,这使得她一阵愠怒,嘴上也加了些火气。
“我天天忙里忙外的,碰上你们这几个不争气的主,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小女儿迅速地把最后几口饭往嘴里一塞,站起身来回房间去了。
“这就不吃啦?!”她伸长脖子叫道。
“不吃了!”小女儿头也不回地应道,紧接着传来关门的声响。“啪嗒”,仿佛毫不留情地掉了她和母亲之间紧紧相连的脐带。
她摇摇头,继续对大女儿说相亲结婚那一类的事,滔滔不绝如同江水,但比水尖锐。
大女儿不耐烦地把碗筷一放:“妈,你能不能别说了,你不嫌累吗!”
“还不是为了你!”她的声音也拔高了一些。
大女儿愤然离席,关门的声音比平时要响。
这样的日子不知持续了多久。
餐桌上只剩她和他两个人。他依旧像往常那样,对她们之间的对话毫不关心,慢条斯理地吃着饭,喝着酒,时不时瞄一眼报纸。她总是很奇怪他为什么那么不关心家事,反而对什么国际关系如数家珍。在她看来,这完全是本末倒置。他偶尔也会对她们的话做出一些反应,是有女儿摔门以示对她的不满的时候,他会从报纸中抬起头来,喝口小酒,叹一声:“唉。”
“哎,明天和颐超市促销,离你公司很近,你下班时带点鸡蛋回来,再买两箱牛奶,买几盒新牙膏和牙刷,还有伸缩拖把也买一个,家里的坏了。”
“哎,这么麻烦,你自己去好了。”
“什么?我天天在家忙得不可开交,偶尔叫你做点事怎么了?行啊,我去买,那你去接送娴静,你洗衣服,你做饭!”她一阵噼里啪啦地说道。
他并不抬眼看她,也不反驳,脸上的表情也没有变化,仿佛根本没有听她在说什么似的。
又吃了几筷子菜,他端着没喝完的酒,夹着报纸走到客厅里去了。
她顿时泄了气,一个人默默地吃完饭,开始收拾碗筷。
她把碗放在碗池里,关上厨房间的门。为了省电,她只开一盏小小的灯。她在昏暗中干活,手上是油腻腻的。她太熟悉这样的感觉了。她的一生似乎都局限在这个小小的厨房里了。但以前似乎不是这样的。她模模糊糊记得自己也曾经是一个年轻漂亮、无所顾忌的姑娘,有整片天空那样大的未来等着她去挥霍。但不知从什么时刻开始,她慢慢枯萎,萎缩,化成厨房里的一滩污水。碗筷碰撞时发出的声响是她沉闷乏味的一天里听到的最清脆的声音。
她也有爱,她对她的家人有满腔的爱,溢出来,没有地方放了。但不知为何,她似乎总是感觉只有自己在爱着。
她努力不去对自己的现状做什么思考,只要不思考,按部就班地生活,这样的生活就可以忍受。毕竟吃饱穿暖,她已知足。慢慢地,她也习惯不去思考,也无暇思考了。她的生活是完全具象的,由一个个物件和器皿组成。
这样的日子不知持续了多久。
她打开冰箱的门,冷气扑面而来。她看了一眼温度:零下五度。家里的冰箱是旧冰箱,须得打到这样低的温度才有效果。零下五度。零下五度。这个温度似乎牵引起了她心中某些抽象的东西。但感觉很快熄灭了。她继续把没吃完的菜放进冰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