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色正浓。这一季,承乾宫的梨花开得格外好。
"绿房深窈,疏雨黄昏悄。门掩东风春又老,琪树生香缥缈。一枝晴雪初乾,几回惆怅东阑,料得和云入梦,翠衾夜夜生寒。"喃喃念着她最爱的《灵虚宫梨花词》,恍惚间她还在花阴之下看书、刺绣、抚琴。见着我来了,会欣喜地迎上来,端庄施礼。每次都让她不必拘礼,但她却不听,非说要立着规矩,不落人口舌。她总是这样,事事求全,要做到让所有人都满意,却总是委屈自己。却是我也委屈了她,那么文雅端庄,大方有礼,无可挑剔的一个人,我却不能许给她一个皇后之位。每每提及要废后立她,她却总是跪求我不要这样做,说,皇上要将臣妾置于炭火之上乎?我知道,她是不想我和蒙古闹翻,不想给我添麻烦而已。她如此懂事,却让我觉得,自己更亏欠她了。罢了,她在我心中,一直是我唯一的妻子了,不过一个名份而已,算不得什么。
记得初遇之时,酒楼中,她一袭男装,却难掩眉眼间的秀气。她侃侃而谈,见识甚广,颇有见地。董鄂家的小姐,个个都是出类拔萃。她妹妹已经是才情出众,但她却更是倾国倾城。和我见过的满洲、蒙古女子不同,她有一半汉族血统,所以她既有满洲女子的开朗洒脱,又有汉族女子的才思和温柔,有心胸有见识,风华绝代。看着她神采飞扬的样子,我倏然喜欢上了她。虽然我知道,她已经是我弟弟博果尔的未婚妻了。但那又如何?我是皇上,只要我想要,就没有得不到。
一切都做的很隐秘。七月,博果尔暴毙,再也没有人能成为我们之间的阻碍了。八月二十二日,我就把宛如接进了宫,册封为贤妃。宫里闲言碎语很多,连皇额娘也不待见她。但外人说什么我都不在乎,只要能拥有她,就足够。
大婚亲政以后,每日朝中总有太多事要处理,回到后宫,又有皇额娘的压力,还有一群勾心斗角的蒙古妃子,烦不胜烦。还好有她在。承乾宫总是一派安宁祥和之气,下朝以后只要见到她,一切烦恼便烟消云散。时而对弈,看她赢一局棋,笑的像个孩子;时而参禅论经,听她独到的见解;时而在花阴下听她抚琴,看她刺绣,在纸上描出她可人的模样。佳人在侧,红袖添香,岁月静好。
顺治十四年正月,阖宫笼罩在新年喜气洋洋的气氛中,一个更让我惊喜的消息传来,刚册封一个月,已是皇贵妃的她,怀孕了。这是我们第一个孩子,我欣喜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只能一遍一遍地承诺她,如果是小阿哥,我就立他为皇太子,如果是个小格格,就封她固伦公主。她每次都只是摇摇头,说:"我只求孩子能平安健康长大。"有惊无险的十个月后,十月初七,宛如生下了皇四子。对我而言,我却觉得是我的第一个儿子。既然封太子太早,那我就封他荣亲王,让他享尽尊荣,长大些再封太子也不迟。但是没想到,快乐如此短暂,两个月以后,本来就身体孱弱的小阿哥,因为一场风寒,夭折了。宛如抱着小阿哥的衣服哭的肝肠寸断,我也心如刀割,但是再多的祈祷也换不回我们的孩子了。宛如大病了一场,好了以后身子也大不如以前。偏偏这时候皇额娘病了,宛如又得到跟前侍疾,也不能好好休息。我看着她,很心疼,却不能再忤逆皇额娘的意思了。皇额娘好了以后,宛如又病倒了,太医说是这些年忧思太过耗伤了气血。缠绵病榻三年之后,我最爱的宛如,居然丢下我走了。临终之时,却还嘱咐着我,说她身份卑贱,丧仪一切从简,让我不要哀伤。如此贤惠,一直在为他人着想,却福薄至此。我悲痛至极,生前不能给她皇后的名分,那死后我要让她享尽哀荣,追封她为皇后。但是所有人又跳出来反对,说不合祖制。这一次,我不会再理会他们说什么了。他们已经让我失去了宛如,那我还有什么在意的呢?什么规矩,什么祖制,统统见鬼去吧,我是皇上,我说了算!
八月二十二日,我下了旨,追封宛如为“孝献庄和至德仁温惠端敬皇后”,亲自写了《端敬皇后行状》。我要让所有人知道,宛如是多么孝顺贤惠,本就应该是皇后。只是我做的再多,都挽回不了我的宛如了。
转眼宛如已经离开我两个多月了,我却觉得,她仿佛还在我身边,一转身,还可以看见她温暖的笑容。可是一切,都只是我自己的想象罢了。这世间已经没有她了,永远不会有了。
“皇上,今日风大,您已经站的太久了,身体要紧啊。”旁边的太监小心翼翼劝到。皇上向来脾气不好,以前还有孝献皇后劝着点,可是孝献皇后死后,他似乎更暴躁了。
“好吧,摆驾回养心殿。”我是真的累了,很累很累。她走了以后,我就再也没有开心过。转身离开,一步一步,我走的很慢。大概是我老了吧,身体还年轻,但是心已经老了。思君令人老,宛如,或许不久的将来,我们会再见面的吧。
一阵风吹过,身后的梨树飘落了无数的白色花瓣。像纸钱一样,祭奠着宛如,也祭奠着我们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