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玉米地

那年我十三岁,刚上初中。夏末秋初,连着下了三天雨,村里的土路泥泞不堪。那天早晨雨刚停,天空还是灰蒙蒙的,我和同村的阿莲决定步行上学。

阿莲大我一岁,个子却比我矮半头,扎着两条粗辫子,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我们两家隔得不远,经常结伴上学。

“走大路还是小路?”阿莲问我,手里转着伞尖滴下的水珠。

“小路近些,就是玉米地那边可能泥多。”

“没事儿,小心点走就是了。”阿莲总是这样爽快。

于是我们拐进了那条田间小路。雨后的玉米地格外茂盛,墨绿色的叶子交错重叠,形成一道密不透风的墙。泥土散发着特有的腥气,我们的布鞋很快沾满了泥浆。

走着走着,前面玉米丛一阵晃动,钻出来一个高高大大的男孩。他约莫十六七岁,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裤腿卷到膝盖,赤脚站在泥地里。

阿莲下意识地喊了句:“嗨!你看这个啊!”

我没说话,只是加快脚步。那男孩的目光让我们都不自在。

就在我们与他错身而过的瞬间,事情发生了。男孩突然从身后抽出一根木棍,猛地朝阿莲胳膊上打去。阿莲痛得尖叫一声,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那男孩一把拽进了玉米地。

我吓傻了,呆呆地站在原地。玉米秆剧烈晃动,传来阿莲的哭喊和挣扎声。我想喊救命,嗓子却像被什么掐住了,发不出一点声音。最终,恐惧战胜了勇气,我转身拼命奔跑,泥水溅了满身。

跑到大路上,我喘着粗气,回头望去,玉米地静悄悄的,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远处有个骑自行车的同村人经过,我想喊他,声音却卡在喉咙里。

那天上课,我心神不宁。老师讲的什么完全没听进去,脑子里全是阿莲被拖进玉米地的画面。下课铃一响,我就冲回村里。

阿莲没来上学。

傍晚,阿莲的母亲来到我家,眼睛红肿。“小梅,你今天和阿莲一起走的?”她声音沙哑。

我点点头,心里发慌。

“有个高高大大的男孩,是不是?”

我又点头,手指绞着衣角。

“他长什么模样?你还记得吗?”

我努力回忆着:“个子很高,穿蓝色衣服,赤着脚......”我忍不住问,“阿姨,怎么了?阿莲没事吧?”

阿莲母亲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那孩子把阿莲拖进去......就为了看清她课本上的名字。”

我父亲站在一旁,听到这话,鼻翼嫌恶地翕动了一下。那时我不懂那表情的含义,后来才明白,那是一种对“名声坏了”的嫌弃。

阿莲三天没来上学。再去学校时,她变得沉默寡言,再也不笑成月牙眼了。没过两个月,她家就搬走了,听说去了很远的地方。

去年回乡,偶然听说阿莲的消息。她嫁到了外省,生活平淡。母亲说,那件事后,村里人都指指点点的,她家不得已才搬走。

我常常想起那个雨后的早晨。如果我当时大声呼救,如果我跑回去找大人,如果......人生没有如果。那片玉米地早已改建成了蔬菜大棚,再也找不到当年的痕迹。但有些痕迹,却永远留在了心里。

每当雨后泥土散发腥气,我总会想起阿莲,想起那个没能喊出声音的自己。成长的道路上,我们都会遇到无法预料的恐惧,而勇气,有时就是在事后多年的回忆中,慢慢生长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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