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偶尔怀念起我高中时候的一个同桌,像怀念那段地狱般的日子里脸颊流过的两行清泪,没有任何意义的自己感动自己。
说起"自己感动自己"这个恶心的词组还来源于高中的班主任,他总是酸不拉几的暗暗嘲讽我们的作文,"别自己感动了自己,考场上就算写哭了,阅卷老师能多瞅你作文三秒就不错啦。"
我每每听到这句话都十分慌张,因为我议论文极差,特喜欢写矫情的抒情文,耳畔却总是回想班主任的劝告"别写抒情文!别写抒情文!什么骚搭搭的抒情,统统给我改成好拿分的议论文!"唬的我关于抒情的作文体裁再也不敢碰了。
我同桌就极其擅长写议论文,论点三五个一摆,高分作文没跑。她写字也很好看,一笔一划端端正正。学习也在日精月进的感觉,从高一的班上后半截排到高三的前十名。
我非常羡慕她,羡慕到她做什么我就去做什么,她经常体育课翘掉回来写作业,我也就从操场回来陪她一起写,虽然我的成绩每一天都在退步,从高一的前十名落到高三的班上的倒数。
家长什么的自然没有少请,经常被各科老师叫过去挨骂批评,每一日每一日是痛苦的循环,无法解脱。深夜时常躺着床上,半梦半醒,看见自己变成战斗飞机叱咤风云,四海遨游,大口大口呼吸新鲜空气,这是白天在课堂上呼吸不到的甘甜。
她是我唯一的朋友,因为我下课了也是在座位上写作业,体育课点完名就立即回来写作业,上厕所的时间都控制在五分钟以内,我没有办法认识更多的朋友,除了她。
"曹真的脑子不好使,怎么学都学不好。"她会指着我对别人毫不遮拦的说。"曹是传说中的二逼青年。"每当我跟她说起什么有趣的事,她又会这样对别人介绍我。
她学习稳定却性格不稳定,时常气急败坏,一道物理题看漏了,就摔尺子,扔铅笔,甚至惩罚自己,拿直尺在脸上抽。"把拿铅笔给我捡回来!"她像狗一样使唤着我,我内心饱含恨意,甚至整晚整晚无法写作业,流下齁咸齁咸的泪水,默默诅咒她死掉,然而却一点也不能反抗,因为学习好的就是胜利者是奴隶主,我有义务他们整理文具,买早餐,打扫卫生。
高中的最后一个暑假,马上就要升高三了,只放了十天。我帮她把囤积在课桌里的书本搬回她租的房子里,正好遇见了她妈妈。她妈妈笑了笑,客气的让我喝水,容貌不丑有几分风韵,但是妆容刻薄,细挑眉入鬓,血色廉价口红,满头的烫发。
我在她卧室里喝水吃饼干,没过一会听见她和她妈妈在另一间屋子里互相嘶吼大叫,左一句骚逼右一句贱人,生殖器变了法子在嘴巴里喷出,我惊得说不出话来,这是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待我悄悄出来,她妈妈看见我又重新改变表情,满脸堆着笑来掩饰长年累月的暴躁神色。她也一脸无事状,让我去厨房拿她妈妈炸的糯米团子吃。
我一转身她们又开始挑拨互相讥讽,我仔细听了都是家常琐事,类似于早上出门忘记关灯之类的。她们明显顾及了我的情绪,不再肆意辱骂彼此,用交谈的正常音量羞辱对方而已,听得我仍然触目惊心,待在厨房一动不动,哑然失去思绪。
虽然高中三年漫长难熬,但我觉得那一刻分外难熬,那一刻让我意识到每个家庭是如此的不同,每个人的脾气就是从自己家庭大染缸里拎出来的着色布料,是丑陋是优美是平淡乏味是绚丽多彩自己根本无法决定,可能都无法意识到。
在距离高考三个月的最后关头,隔壁班的一个女生跳入滚滚长江自杀了。我们每一个人都惊讶万分,原来小说上新闻里出现的事真的会发生在我们身边,一时间流言蜚语四起,尽管快高考了却人心惶惶。
那个女生和我每天做早操站在同一排,有时候动作大了手臂可能会打在一起,她总是甜甜的对我一笑,表示歉意。我不能想象高中时代仅存的这样温暖阳光的画面会变成冰冷的噩梦,一次次想起她,只有无尽绵绵江水洗刷着她腐烂肿胀的死去的面容。
我无人诉说心中苦恼,我向来不喜欢对父母袒露心扉,因为他们怀疑我,却总是在错误的方向上。我妈曾经歇斯底里的在整个办公室老师的面前大叫,质问我是不是在早恋,所以成绩才会下降的那么快,班主任都在一旁惨淡的笑了,因为他也知道不可能,我是平常下课都不会离开座位,每天弓着腰埋头苦学的四眼妹,别提早恋了,我连食欲的兴趣都十分寡淡,只觉得自己是行尸走肉,日复一日而已。
没有老师,没有家长愿意说出我学不好习的真实的原因,老师是不忍说出,家长是不愿去想,只有她勇敢的一次次嘲讽我,说出真相:"你就是脑子不好使,智商低,努力没有用的,还学理科真要命哦。"
我听着她说的每一句刻薄言语,心犹如被凌迟一般巨痛难忍。
终于,我在距离高考前两个月的时候爆发,一个春光明媚,万物复苏的美好季节。我在班里大哭特哭,惊动了周围埋头刷卷子的学霸们。"怎么?你也要做隔壁班老二吗?"有这样的恶心话语阵阵传来,也有很多女生上来递纸,安慰我。此刻我只想自己死掉,或者她死掉,或者一起死掉,我恨她嘴巴吐出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每一次呼吸和喘气……
一直到六月七号下午闭卷铃声响起那一刻,我都未曾和任何一个人说过话,我也不再学习,考前把试卷全部从桌子上扔到地板上,望着一片空旷的课桌和漆黑天空,觉得无比的平静而又悲伤。
后来我上大学,谈恋爱,结交新朋友,找工作,平淡无奇的生活着,偶尔回想起黑暗的高中生活,不禁打个冷颤,赶紧抱抱自己,让自己忘却。
然后我知道我无法忘却。
上大学时我不断在传达室收到署名为锅果的明信片,这个叫锅果的人无论去哪旅行或是得到什么奖励都会给我寄明信片,像是老朋友的点滴分享,像是远方来的莫名的问候,室友甚至觉得这是一个暗恋我很久的变态。
在大四的最后毕业典礼时候,我收到了最后一封来自锅果的明信片。
快把你找到的工作地址给我,我继续写给你啦。我们可是世上最好的朋友,不能断了联系啊。
我像平常一样看完就扔进了垃圾桶,但是我知道那是最后一次了。
说实在的,我应该是她整个高中最最温柔对待的一个女生了,要知道她可是气起来直接敢扇老班巴掌的人,说实在的,我从头到尾也没有跟她说过一句我讨厌她,可能是懦弱可能是内心最深处里不愿让她伤心,毕竟在茫茫冰冷江水里,可能只有我们两在一艘木舟上拉扯着,没有滚落入江水中去。
锅果应该是她妈妈炸的糯米团子的名字,我虚伪的赞美过一次好吃以后,她就经常带给我,然后我在放学路上偷偷扔掉,犹如一张张明信片,承载着太多说不出口的,太多说不出口的讨厌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