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年龙江五月的树早长满嫩芽,今年少绿,暖风却肆意了。在这闷且干燥的天气里,忍不住汗流浃背,胸口发闷。看着快要倾斜下来的天空和刺眼的太阳,总有一种时间过得很慢很慢仿佛静止了的感觉。在这样的天气里总喜欢坐着发呆,要不就画画一旁的电脑桌,或是一本书,但勾完外形又懒得细化了。也常会慢慢地萌生出许多念头,又因这闷热得让人慵懒的天气而无动于衷。
三楼的窗口,也暗淡下来。
薏叶安静又懒散地在阳台摇椅上对着小镜子梳着底下俏皮地回弯儿的齐肩短发,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手心痒痒的,细心想了想,缺的不正是那本没看完的《正说中国历代末帝》吗?住院的这几天妈妈把它放在哪了呢?不想起身,就盯着镜子中自己的耳朵发呆。
薏叶是一个15岁的女孩儿,算不上漂亮,性格有些急躁,有一张娃娃脸,有些黑的皮肤,和一双会说话的眼睛。
听到有谁关上门进了来。“时间到了呐,黑兔子?”
这是怎么回事呢?明明刚刚还没有这种慌乱的气息,怎么一瞬变了呢?糟就糟在变的不是明明。
薏叶把梳子和小镜放在椅子的托手上,轻声走了出来,面色略微红润,看着刚进来的童言和站在门旁的父母。童言放下手中玩弄着的“鬼魂”手链。“走吧。”
她点头俯下身换上鞋子,定了定,回过身来拥抱母亲。“好好玩,爸妈在家等你回来。”
薏叶不敢看妈妈的脸,妈妈说完也立刻屏住呼吸。然后,拥抱父亲。
“爸妈再见。”这时童言点了下头,和薏叶的父母说些放心之类的话,薏叶慢慢下楼了。
薏叶很想哭,但不知为什么,就是哭不出来。苦楚,郁闷,纠结明明都到了嗓子眼,可就是哭不出来。
再想想,有什么纠结的呢?说不定真的可以回来,回来再看看。
不管怎样,她从今天将和童言开启一场新的旅行。
很快出租车来了,薏叶和童言一起上了车,她们的行李不多,不过两个包裹,都是换洗的衣物和一些杂物,更多的在那张父亲给的小小的银行卡里。在驶离拐角的最后一刻童言还把头伸出窗外向外喊:“再见!再见!不用担心!”
片刻,童言按着关窗子的按钮,薏叶用胳膊肘碰了碰童言:“言姐,我们去哪儿啊?”童言转了下头。“不知道啊,你想去哪?” “嗯......” “哈哈,我们一起去流浪吧,对,去流浪,哈哈,呀呼!哈哈哈”
到了火车站,她们随着热得燥人的暖风和嘈杂的人声飘进了火车。
“哎呀,崔崔还要找我吃饭呢,怎么把这事给忘了。”
“哎呀!红包!”
“嗯哼~,这个主播想撩我,送朵花先”
薏叶始终微笑着看着童言,15岁,真好。
一眨眼到了晚上,也凉爽起来,薏叶睁开眼睛,才注意到对面的两个人是一位沧桑的大叔和一位大婶。大叔看对面面色苍白的小姑娘睡醒了,张开撕裂痛苦般的嗓门道:“姑娘啊,晚上了,不得凉啊。”薏叶没理,托着腮,看窗外。
“你没事吧。”看着童言关心的样子,薏叶微微笑了一下,又转过头,靠在窗上。
此时的她更显几分恬静,既不像爱逛商场喜欢打闹的姑娘那样活泼,也不像热爱读书学习的好学生那样认真,只静静靠着,闭着眼。
又想起家里的那些事情。
10年,她8岁的时候,离开在寄宿学校上学的哥哥,随离婚两次的母亲来到了又一个农村陌生男人的家,她熟悉着周围的一切,这种经常搬迁的生活,她已习以为常。
在这个家有了新的奶奶和爷爷,有了一份被重新爱上的感觉。但她的所作所为也不是不想尊敬他们,这是妈妈教她的。
爷爷的腰有毛病。有一次她看到爷爷的腰上有黄色的药,就对姑姑家比她大5岁在城里念书的姐姐说:“你看,我爷腰上那是啥,是不是shi,那时候我想去看,我爷就突然盖上了不让我看,拿给我恶心的哟。”姐姐露出那种恶心的神情,薏叶以为阴谋得逞,姐姐越想远离了她,她就一直跟着姐姐,不停说着许多事情恶心她。
母亲又一次顺利地怀上了小宝宝。但母亲在前两个家中所做的事情,在这个家,依旧没有变。
12年大概4月的时候,母亲带着薏叶跑了,回老家,她以为就只是单纯地回去看外公外婆和舅舅。谁知第二天,第三任父亲马上打电话来,问她们去哪了,舅舅正在一旁睡着。她在电话里小声说:“爸爸,我们回老家看外婆和外公了。”这时电话里出现了很大的谩骂声,吓得她摔坏了手机。于是舅舅不由分说地把她用鸡毛掸子抽了一通,手臂上全是鲜红的血印。
从那以后,她就随母亲待在外公家,她有几个月没有换新衣服了,整天蓬头垢面地出去和同村孩子疯玩。但不知为何,穷得只剩锅盖的外公家的生活费却逐渐多了。
一天母亲收拾行李叫她一起回农村,她想,真好,又能见到父亲了。果真她们回去的时候,比之前更加有款待。母亲根本不用洗盘子洗碗,不用叠被子,每天就是打牌,去商场给小宝宝买新的衣服。虽然薏叶自己也很久没有新衣服了,但她很开心,因为母亲的肚子正一天天鼓起,还有十来天就可以临盆了。
父亲有个妹妹,薏叶叫她姑姑,她和母亲一起去的城里医院,是姑姑的丈夫开的车。这位姑姑长得很慈爱,不管有什么事她都面带着微笑,好像会宽容世上一切不公平的事情,薏叶十分信任她。有一次薏叶给她看自己手臂上的伤痕时,第一次听到可怜自己的话,要不是母亲在旁睡着她早就委屈地哭出来了,姑姑在她心里,是最最最最好的一个人。
母亲生完宝宝的那天,全家人拥着把母亲抬着送上了叔叔的车,回农村。
忘了说,姑姑的孩子,比她大了5岁的那个姐姐继承她妈妈的性格,也很宽容和善。但薏叶却学着母亲的样子取笑她,哦不,是取笑每一个人,她对姐姐的态度,并没有因为那位姑姑做任何改变。姐姐站在门那边看电视,她的脸映在镜子里的时候,薏叶经常会骂一句:“好看呐!”她脸一红,有些不服气地瞟了薏叶一眼,就走了。久而久之,薏叶看到她的眼里含着一层薄薄的泪。薏叶就更肆意了,因为有了母亲,在这个家里,她才敢这般狂妄,过得这般带劲。
但没几天,母亲又带着她跑了。这次的理由是,外公病了,回去照料,可这次依然是不辞而别。
她不明白母亲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地跑,但每次回来之后又会有很好的待遇。
薏叶很担心母亲的身体,母亲才刚刚生下小宝宝啊。她对母亲说:“妈妈,你的身体能行吧?”
母亲总会骂她一句:“小崽子,管好你自己吧!”于是母亲竟然带着小宝宝去医院,薏叶不放心,就跟着去。见母亲正带着小宝宝化验血常规,化验下一项时,薏叶就趁医生不在的时候跑去看,还好,各项都正常,薏叶放心了。
但薏叶以为,化验完血常规就是检查完身体了。
那天,母亲面无表情地回来,薏叶在她身边看书,薏叶可喜欢看书了,特别是历史,那是她生活中唯一精彩的事情。母亲用力地把小宝宝扔在炕上,宝宝哇的一声哭了,薏叶忙抱起宝宝,很开心地说:“妈妈回来啦,小宝宝很健康吧。”母亲脸上依旧毫无血色。舅舅在一旁冷笑着,外公转过脸去,颤颤巍巍地说:“闺女,你回去吧,他们会对你好的,对那些人礼貌些,没关系,你丈夫爱你,一切会好的。”
薏叶脑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搅着,十分不舒服,她侧过脸,发现童言睡着了,不忍叫醒她,自己扶着椅子去了卫生间。
她的脑中又浮现那日在医院单子上足以让她害怕一生的几个字,以及家人慌乱的表情。
她躺着病床上虚弱地问到底是什么病,欲拿单子。家人掖掖藏藏不让她看,她就非要看,实在得不到她就找医生去问,用自己的生命威胁,直到那三个字浮现在眼前,她才真正相信自己命不久矣。
化疗时,她就看着父母,父母和护士也无微不至地关照她。
后来她给外公打电话,想了解家中事情的所有真相,外公就都告诉了她。这时她才明白,原来母亲就把自己和小宝宝的命当做了一个向家里要钱的筹码,是一个对待粗糙的软禁人质,原来母亲早已经做好了准备。怪不得母亲总是对宝宝不好,怪不得母亲有遗传病没有告诉父亲,怪不得母亲一滴眼泪都没有在她面前掉过,怪不得外婆,外公给她买东西也是毫无表情,没有过嘘寒问暖,而现在她得罪了曾对她真心好的人,那个小姐姐,还有姑姑,但现在自己面对的,就是那些自己的至亲之人的冰冷斜视,自己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意义,还有什么意义?
可在她根本承受不住化疗的痛苦时,母亲拥抱了她,在那一刻,她原谅了母亲,哪有母亲不爱自己的孩子的呢?是的,哪怕这只是成心的欺骗,妈妈。
一束斜阳似乎不甘落到地平线下,挣扎着释放出最后一缕光。薏叶转过了头,身体突然向前一倾,口中突然吐出白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