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 月 留 痕-
(中篇小说)【连载】
文/高 旗
二十五、“打倒高连长”
戴着大沿帽的人就是我二哥,他参军满三年,回家探亲了。
看着我弄的满手泥巴,身上造的埋埋汰汰,我二哥不由鼻子发酸,但他很快控制了情绪。
他身着一身水兵服,抱着我回到家。全屯很快都知道了:老高家当兵的二儿子回来了。
当得知我大姐已经病逝了,我二哥很悲痛。他埋怨我母亲:大妹得重病为啥不告诉他?为啥不去医院?
母亲哭诉说:“家里哪有钱去医院呀……”
我二哥说:“那就领她到部队来呀,我们部队医院能治好的。”
我母亲说:“你妹有病的事都不敢告诉你,怕影响你的工作呢,那还敢往你部队的医院领啊?”……
悲痛和难过也挽回不了过去的事情。如今人已不在了,再后悔和遗憾也无济于事了。
自1963年至1965年,我家的生活状况逐渐转好。我父亲去大队做守屋人,跟现在的保安差不多。不过,有时还要勤跑腿——到各生产队送通知等事宜。
我大哥的精神状态略有稳定,可以到生产队劳动了。经过一段磨练摔打,各种农活都会干了。
后来,生产队看他实在恳干,而且腿脚勤快(那是他犯病时“溜弯”练就的)的特点,就安排他做“庄稼巡护员”——看青的。这下,可对他的撇子了,整天去巡护。那些经常到生产队庄稼地里小拿小模的人,都老实了——他们知道我大哥“有疯病”,怕被他抓住了,一“失手”没准头……
在1965年这年,在公社读农中的我小姐,被兰西县人民艺术剧院录取为正式演员;我二哥在部队退役转到辽宁大学中文系学习。
这时,我母亲才转变了以前的守旧想思,觉得让孩子出去闯才会有出路的。通过这几年的生活磨难,使她逐渐地认识到,以前自己的固执己见,已经让我大哥失去了可贵的机会,如果当时放他去战友文工团,就不会去德都县文化馆而得了精神病,更不会出现全家下放乡村,我的大姐也不至于被病魔夺命等曲折的遭遇了……
我母亲能够接受教训,是说明了生活是残酷的,有时是不以人的意愿掌控的。然而,一个新的大课题即将出现,让我母亲和家人们来如何应对呢?
这个新课题就1966年开始的“文化大革命”。
我记得这是从上往下逐级升温的“轰轰烈烈”的运动,主要表现在“开展对党内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的斗争”。我所见到的,就是隔三差五地开批判大会。我参加了几次公社召开的批判大会,在台上被批斗的都是公社的头头。紧接着大队也召开了批判大会,挨批的是大队书记。大队造反派号召广大贫下中农和革命群众,要踊跃上台揭发书记的“罪行”。
前边我提到过,在发救济粮的事情上,这个大队书记以权谋私,把我家(专用救济军属的)那份救济粮私自发给他的并不困难的亲属。我母亲想起这事后,就上台“控诉”了书记的行为。没想到却招来麻烦。
人家书记几个月后“平反”没事了,被结合到大队革命委员会(老中青三结合,他属于“老”)任二把手了。这一把手是何人呢?
却说后新地屯有户宫姓大地主,叫宫守业。屯里的三分之一的地都是他的。他的老儿子(身上有两姐姐)在那次东北军来抓兵时(我父亲被抓那次),也被抓了。他花了30块大洋买通抓兵队头头,马上就放了。他的老儿子常年游手好闲,吃喝嫖赌抽全拿,人称他“宫三秧子”。
等老爹一死,宫三秧子掌管了全家。这回他潇洒的更欢脱了。举个小例子,有一年,三秧子押着三辆大马车的小麦去哈尔滨出售。卖完麦子后,他一头扎进“桃花巷”,那是哈尔滨著名的“风流一条街”。7天后,三车麦子钱让他消费一空……
等到了解放后搞土改时,这宫三秧子早已把家业破败成房无一间、地无一垅了。被实事求是地定为贫农成份。
如今,他的儿子成了大队造反派头头,还被公社突击入党了,马上被委任了大队书记兼革委会主任。成了大队的一把手!
下了一宿冒烟雪,大雪把道路两边的壕沟都填平了。
我在上学路上走着。无意地往道旁一瞧,发现平整的雪地上有字。仔细一看,写着“打倒高连长!”而且写了很多。我自然很敏感,知道父亲以前当过“带长”的什么官。这分明是“打倒”我父亲!我很生气,于是就用脚去蹭巴。人家写的很多,我都蹭不过来了。
“凡是要推翻一个政权,首先要制造舆论。革命的阶级是这样,反革命的阶级也是这样。”我记得这是毛主席的一段语录(大致内容)。写“打倒高连长”口号的人有何目的呢?我家又没掌握啥政权?
过了些日子,风言风语也出来了:说我父亲是国民党部队的连长;我家还架设了电台与台湾有联络;我家成份有问题……
随后便有了具体行动:我父亲拎着行李卷被大队扫地出门了(免去看屋一职);大队革委会派人到我家来调查:1、是否有电台;2、拿什么证明你家是贫农?
经过他们的“检查”,实际情况是:电台是收音机,我二哥买来电子元器自己装配的,为增加收音效果,在房檐上弄了根天线接到收音机上,还真有点像电影里的地下工作者,所使用的电台发报机天线!
在凭什么“说你家是贫农成份”这一问题上,我母亲说:“我家解放后政府分给一亩六分土地,就定为我家是贫农;我二儿子能参军就证明我家是贫农。”
这些人却说:“光嘴上说不行,拿出证据来。”
这明明是在刁难人!在神树发的土地证早就让孩子玩丢了。你们想查成份,可以派人去外调嘛!可是,他们就是让你马上拿出证据来,否则,你家成份就是有问题!
就在双方僵持中,我母亲猛然想起来:我家从德都搬来时,带上了已经被注销作废的那个户口簿!
于是,她翻箱倒柜地一阵找。终于在柜底下找到了户口簿!
这几个人,你传给我、我递给他地看了一圈后,面对“德都县公安局”的红色公章,他们眨巴了几下眼睛,没嗑摸了。领头的低声说了一句:“走吧。”就悄悄地走了。与刚才来时气势汹汹的样子来个大反转。
其实,还有个情节,我们以后才知道的。他们找了我父亲在1922年,“骑洋马挎洋刀”回来探家时的目击者。据目击者证实,那时东北军是张作霖的私家军队,与国民党毫无关系;我父亲探家时的军衔是排级,不是连级。这个目击者就是宫三秧子,他是见过世面的,也知道一些相关的历史知识。在关键时刻,他讲了真话。他那当大队书记兼革委会主任的儿子也没辙了。他们只所以对我家搞这场无厘头的“政治清算”,完全是二把手(原大队书记)对我家的报复。我母亲在批斗会上揭发了他,这次他“复职”了,便立马实施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的手法,结果不了了之。
我母亲有些不服气,非要去找他们给个结论和说法。
我二哥拦住了我母亲,他说:“跟他们说不清道理的。命运是掌握在我们自己手里的,我们还是自己好好努力,做出样子,来改变自己的命运吧。”
(未完待续.请看第26章《命运的转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