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多请戳|梅落始觉已轻寒
文|叫我高高
去年冬天,我因病被困家中。北方漫天皆白,雪染山河,本是贪恋人间美色,却不能去赏雪,不能走出半步,直至半年有余。隔着窗檐,窥视远方,遂成此文。
冬寂,已是大寒,人间雪虽没有漫天飞舞,寒冷却不容小觑。冬夜月凉的时候,听窗外隔街酒巷,有杯盏交错的人间热闹,就更觉凡尘的好处来。
若邀三两知己,披雪而入,围席而坐,红颜袅袅,素臂纤纤,烹茶煮香,或,小醉茗茗,红晕若胭,众笑嫣然,再来遥看雪夜红灯,岂不是人间幸事。
可是,却不能。
一冬的,只有素雪。雪大,雪小,无雪,干冽,都只能从归来的家人身影里探知。
昨日,有友来探访我,屋内暖气熏熏,兰花一如南山花蕊,瘦脉低垂,我恐友人汗流浃背,让人难堪,推开南窗。不想,原本绿藤藤的一盆铜钱草,因被窗口的寒风吹过,已经瘪下去小半。方知,外面的枯寒,已经到了如此地步。
无雪可看,有雪不可赏,算个什么冬天。那就吃冻梨吧!这个欢愉还是可以的。先是握,在北方居室的暖屋里,欢雀的把石头蛋子一样坚硬的梨,握在手心,冰的自然是龇牙咧嘴,毫无淑女模样;再用凉水冲洗了,用块毛巾,性急地裹了去咬,冰碴像雪,心乐了。
但寒凉是对胃不好的,又被家人使了去缓梨,放在冷水里,冰上些许时辰,等梨把外面的冰褪去,才会白糯甜软。好吧,就若无其事地闲翻书等待。
梨嘛,得三分软就够了。一边辩解,一边用手尖去探,家人终于不管,就手握毛巾裹梨而食。
看吧,一口下去,冰天雪地,再一口下去,仿佛儿时起床,好奇地去舔那冰雪奇缘般的冰花,舌头的冰麻,也是让人好笑的。
不能出去看雪,隔着窗户,楼下草坪里的两大簇丁香,几棵白杨,还有曾经口中喃着“红了樱桃,绿了芭蕉”兜了一裙子的樱桃树,还在,早已是雪染寒枝,雾凇沆砀,妙曼空灵。
鸟儿在落雪的树桠上啁啾,这会子没有繁密的叶子遮掩,终于显了鸟形。它们冻住的红脚,互相错跺着,不住歪头的模样,实在可爱。只是,无法走出户外轻轻探过身子,走过去,去吓它们一吓,有些可惜。
又想起,儿时,曾经不知哪个“歹人”,曾在灶火里烤过一只鸟雀,灰黑黑的雀头,雀爪,然后扯了来下口,又千般咀嚼,就觉得内心实在不肯恕。好在,不做这事已经好多年。
无法再去看人间雪,就吟诗吧。最喜欢“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这一句,“吱”的一声响,柴门被推开,绒雪像一小堆跌落人间的白蝶,它们沉睡在人间,酣梦在人间。那披雪而入的是怎样的妙人,那屋内烹茶煮雪的诗人,可否是她梦里的归人,亦或是过客?这柴门推开了一段多么有趣的人间相遇啊。
柴屋内,炉雪正沸,茶香袅袅,是否是贫屋的主人,正轻扇摇来,尘世静寂,只等一个有着宿命的人儿来。
或许,一切都不是。只是,贫屋虽寒,尘世却暖,让每一个不羁的灵魂,可以在有雪的夜晚,轻吟一首诗,卧听一院子的落雪,缱绻起一颗孤寂的心罢了。
手捧书籍的夜,也曾想起,落雪的夜晚,与相爱的人,走一走,就可以一起到白头的佳话。也曾这样做过,路灯下,万蝶飞舞,刹那间满头白发,瞬间眼角就有了些许的湿润。只愿那尘世的风雪,能眷顾所有的有情人,即使风雪再大,人生再凛冽,都能雪夜话家常,一起到白头才好。
诗有温暖的,也有让人中毒的。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可饮一杯无?”每想起这一句,就觉得这是一句极酥麻的句子。仿佛看到,白居易一身素衣,正喝到微醺,红晕氤氲,素手握玲珑杯,眼光迷离,轻推木阁门,望向伫立在门外的妙人儿说:“能饮一杯无”?不只怎地,我毫无招架之力,尽然对着窗外的落雪轻声又羞怯地答:“嗯”。
看吧。雪太过清冷柔媚了,像一种相思瘦,眉如远山,眼如秋波,楚楚可怜的清怜,会惹人迷醉的。
不能出去看雪,在无数个雪落屋檐,月挂树梢的日子里,就只觉得与这个人间离的好远。
人们在寒夜里走路,买了猪前蹄,更是买来大红的灯笼,映着雪光,赶回家去过年;或者,清雪下,寒月里,捏了大狼毫,挥笔意兴阑珊,墨香缭绕出一副春联来;或者,除尘的已经提前进行了,举家团聚,也在“买舟而下”的打算里,酝酿起一场人间喜事。
清·纳兰性德有首诗:“残雪凝辉冷画屏,落梅横笛已三更,更无人处月胧明。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
小楼里,我真成了惆怅客,隔着烟火看人间,只有窗棂飘进又旋即散尽的落雪。
我想人间雪,心心念就人间雪,也不过是,喜欢这个欢喜人间。喜欢落河成冰,喜欢沆砀雾凇,喜欢尘世过往,嬉笑怒骂,三两好友,煮雪烹茶;喜欢这皆平常亦不常的人间罢了。
白落梅有言:一个人,注定是孤独的,远胜过壮丽无边的山河。人生唯知音最难求,若此生无人可解我之情怀,不懂我之心意,万千草木里,定有相知相惜的一株。
这言语,写出了我的心思。若这万千草木已经在冬雪里沉睡无法陪伴我,那就把这一腔尘世热爱,交给窗外的飞雪,任它江湖成白,任它雪染梅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