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人》故事的起点,是帕拉迪岛上那三座看似坚不可摧的围墙。墙内的人类,活在“墙外巨人肆虐,墙内人类仅存”的“真理”中长达百年。这是他们的世界观,是他们行为与道德的基石,也是他们恐惧与希望的边界。直到调查兵团以累累白骨为代价,触摸到世界的真相——他们并非人类最后的遗孤,而是被世界遗弃和憎恨的“恶魔之子”,艾尔迪亚人。
这面“墙”,让每一个读者都不寒而栗。它不只由巨石构成,更由谎言、历史和被篡改的记忆筑成。这让人无法不联想到两千多年前那个古老的哲学命题——柏拉图的“洞穴之喻”。
洞穴之影:被建构的“真实”
在柏拉图的《理想国》中,一群囚犯自出生起就生活在洞穴里,双眼只能看到面前的墙壁。他们身后燃烧着火焰,有人举着模型走过,囚犯们便将墙上摇曳的影子当作世间万物。他们以为,影子就是世界的全部真相。
帕拉迪岛的居民,就是这些“洞穴人”。初代雷斯王是那个选择背向洞口的“举模型者”,他用始祖巨人之力篡改记忆,将巨人的恐怖——这道巨大的“影子”——投射在墙壁上,构建了一个虚假但稳定的秩序。当艾伦、阿尔敏等人第一次走出洞穴,触摸到墙外那片名为“世界”的荒野时,那种颠覆性的痛苦,不亚于一个洞穴人第一次走出洞穴,被太阳灼伤双眼的刺痛。
这种“被制造的真实”在人类思想史中并不鲜见。电影《楚门的世界》里,楚门活在一个巨大的摄影棚中,他的人生是一场被全球直播的真人秀。他所见的蓝天白云,不过是精心绘制的幕布。我们这个时代,这个母题被演绎得更加精致和隐蔽。电影《黑客帝国》中,人类的身体被浸泡在营养液中,意识却活在矩阵(Matrix)创造的虚拟世界里。尼奥吞下红色药丸,选择醒来,其决绝与痛苦,与调查兵团献出心脏的觉悟,如出一辙。
高墙的基石:权力、话语与历史
《巨人》的深刻,在于它不止描绘了“洞穴”本身,更冷峻地剖析了“洞穴”是如何建成的。法国哲学家米歇尔·福柯(Michel Foucault)的核心思想或许能为我们提供一把钥匙:知识即权力。谁掌握了知识的定义权和解释权,谁就掌握了权力。
墙内的王政府通过宪兵团和中央宪兵,垄断了对历史的解释。任何试图探寻墙外真相的行为,都被定义为“异端”,都会被无情地抹杀。这与乔治·奥威尔在《1984》中描绘的“真理部”何其相似:“谁控制了过去,谁就控制了未来;谁控制了现在,谁就控制了过去。” 雷斯王篡改记忆,正是这种权力最极端的体现。历史不再是客观事实的集合,而成了任人打扮的“小姑娘”,服务于当下的统治。
当墙被打破,艾尔迪亚人看到的,是马莱人书写的另一套“历史”——艾尔迪亚人是沾满鲜血的恶魔,他们的祖先曾对世界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行。此刻,故事超越了简单的“谎言与真相”的二元对立,进入了尼采(Friedrich Nietzsche)所说的“视角主义”(Perspectivism)的领域:不存在事实,只存在解释。 墙内与墙外,两个世界都活在自己的“洞穴”里,看着对方扭曲的“影子”,并坚信那就是“真实”。仇恨,便在这无尽的“解释”循环中代代相传。
自由的代价:直面荒诞与虚无
走出洞穴,然后呢?当调查兵团终于面向大海,阿尔敏眼中闪烁着对世界的渴望,而艾伦看到的,却是大海那边无尽的敌人。这份“真相”带来的不是解放,而是更沉重的枷锁。
这恰恰呼应了存在主义哲学的核心困境。让-保罗·萨特(Jean-Paul Sartre)说:“人,注定是自由的。” 当墙倒塌,神(初代王构建的秩序)已死,艾尔迪亚人被抛入了一个没有预设意义和道路的世界。他们必须自己选择,自己定义,是选择“乐园(帕拉迪岛)”安乐死计划,还是选择用“地鸣”踏平世界?每一个选项都沾满鲜血,每一个选择都通向深渊。自由,在这里不是权利,而是一种难以承受的“诅咒”。
这份痛苦的自由,要求我们放弃寻找一个简单的、一劳永逸的“答案”,放弃将责任推给某个“高墙”或“敌人”,而是去承担选择的责任,哪怕世界本身是荒诞的,正如加缪(Albert Camus)所言:“认识到生活与反抗的荒诞,是人类的伟大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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