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总是靠在他的衣柜门上,每次他开门时,就会感觉到她的香水味儿,那是一种廉价却卑微的味道,就像她手上戴的戒指,光溜溜假惺惺,有着贴到地上赔笑的温柔。他有时看到她在闻他的衣服,他会因此而感到酸楚——并无爱意;她的态度总是那么惶恐而屈从。那时她二十岁,他们都还在上大学。
她躺在床上,当他进入她的身体时,她紧闭着眼睛,张大嘴巴,可从不发出一点声音。在未来的日子里,每当他看着金鱼在他梦里张开嘴唇,他就会想起多年前张大嘴的她。她抓紧他的头发,就像即将溺死的人。她的乳房很干瘪,消瘦苍白的身躯像凉凉的玻璃,他感觉自己在和玻璃做爱。
他们常常坐在学校的草坪上,她讲一些似乎有趣的笑话,他也笑着,说着俏皮话,但大部分时间都在一根接一根的抽烟。她的穿着永远是精致而优雅的,显现着一种无趣的矜持。
金鱼喝醉时,像一只狂怒的狮子,一边大笑一边吼叫地撕扯着他的头发。她有力的腰肢像一条蟒蛇在他的手里不安分地扭动,饱满的乳房有着母性的慈悲和威严。他到达她的体内时,忍不住流下了眼泪,就像完成了一项神圣的使命。他像被王二打了屁股的陈清扬,感到爱情是他最大的罪过。那时他三十岁,事业有成,戒了烟,成家后又离婚。而她二十岁,永远是那么天真而自大。
他们坐在草地上,沉默无语,金鱼一根接一根的抽烟,然后他们各自离开。他想到纳粹集中营里的人们,粗糙的肌肤紧贴在根根分明的肋骨上;他们被迫抬着巨石从铁轨的一边到另一边,日以继夜,无休无止。这是毫无意义的事情,目的仅仅是为了折磨他们;他觉得自己也在做毫无意义的事情。因令人羞愧的低俗爱好而愉悦,就像看恶俗的小说上瘾的人。
他躺在她的肚皮上,试图通过她的肚脐听到另一个世界的声音。那时她说,那是别人的生活。不知道是谁曾说过,女人的肚皮就像天鹅绒。后来他发现自己有严重的心理疾病,梦中的自己总是浮在一块肉色天鹅绒上,无休地向前方滑动。那是别人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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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从何时起,金鱼这个人出现在我一切的故事中。她无知,天真,变化无常,漫不经心,因相信自己的力量而具有英雄气概。对于男性而言,它意味着荷尔蒙和内心深处的俄狄浦斯情结。生命对于我故事中的一切男性而言,只是一团谵妄。唯有女性的愚蠢和神圣的力量才是唯一归宿,就像子宫中的温切。
当我在电影院看一代宗师时,心里满怀昏昏欲睡与惆怅。宫二在镜前凝视自己,萧索的背影平静得没有波澜。这是一个性格刚烈的女子最后的高贵,她永恒的停留在了自己的格局里。她说,“想想说人生无悔,都是赌气的话。人生若无悔,那该多无趣啊。叶先生,说句真心话,我心里有过你。”世间早已流失这种令人无法承受的高贵。
莎兰德准备了最后的礼物,而米克尔已与情人成双入对。她在暮色中静静看了他两秒,扭头把礼物扔进垃圾桶,骑上摩托,又成为了孤独的龙纹身的女孩。
菊地凛子诠释的直子,平静与温柔下蕴含着海洋般的坚忍,那是向死而生的渴望。
但电影不是生活。我卑浅的人生观里,欢乐英雄永远胜于高贵而隐忍的痛苦。正如红玫瑰与白玫瑰之于振保,直子与绿子之于渡边,特蕾莎和萨宾娜之于托马斯;他们每个人心中不能割舍的总是那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
所以振保会因娇蕊在他的香烟中静坐的天真而心动;会在事隔经年的相逢中流下眼泪。
所以渡边会说出,“喜欢你就像全世界的老虎都融化成黄油”;会在大雨中丢下雨伞紧拥一个像小鹿一样的女孩。
然而正如三笠所说,这是个残酷而美丽的世界。正因残酷,所以不应将所有重担扛在自己肩头;正因美丽,更要学会包容自己的肤浅与不完美。
每个人都是彼此甜蜜生活的负担,很多东西是一生的遗憾。但它们轻于鸿毛,而我们却无法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