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守》第十一章

图片by:浩轩


周围气温骤然下降,丝丝缕缕的晚风带来冰冷而凄寒的气息;夜市的商贩们开始陆续打烊了,偶尔还有寥寥浓妆艳抹的女郎在路肩上等候。

刘富平此刻感觉心头有一块烈日在狠狠灼烧着,周遭的一切似乎都与他无关,他就这样走着,面如死寂般地往前一直走着...

突然,他在一块玻璃橱窗前停下了脚步。橱窗内的展架位上摆放着一只女童模特,它轻盈地上扬着嘴角;

但吸引他的并不是那座女童模特,而是玻璃橱窗上那个满面沧桑的自己。

他怔怔地看着玻璃上那个人,那人也在怔怔地看着他;刘富平觉得眼前这个影子似曾相识,又极具陌生;他一头凌乱的头发耷拉在额前,蓬糟糟地似一堆杂草;一张死灰般的老脸又黑又丑,在脸颊两侧全是邋遢的胡渣;本来才三十出头的年龄,看上去像已进四十的模样。

“你是谁?”他呆滞地抚摸着冰凉的玻璃橱窗“我又是谁?”

他的眼神越来越复杂,眼眶里不禁噙满了悔恨的泪水,橱窗上的影子也逐渐变得模糊。

骤然间,他在自己的心头猛地打起了一个热浪,人性、人情和人的善良,一起在他的身上复苏。他并不知道,橱窗里的销售员正像看傻子一样盯着自己。他只感觉到一股无限酸楚的滋味涌上了他的喉头。

妻子、女儿、父亲、母亲、朋友、亲邻……一张张熟悉的面孔随之在他脑海里浮现,那些烙印在他记忆里的画面像一把把锋利的刀刃,一下又一下地刺痛着他的良心。

“呸!你这个垃圾!”他突然朝镜子上的人比了个拇指朝下的手势,随即又一屁股瘫坐在地上抱着膝盖痛哭起来。他双手揪着自己的头发,然后额头使劲地撞击着膝盖;一个三十好几的男人呐,就在这大众广庭之下抹起了眼泪。

低沉、痛苦、悲鸣、悔恨……这哭声里似乎夹杂着万千难以言喻的情绪。

如果眼泪能减轻他的负罪感,他愿意就这么蹲着把眼泪流干;如果呜咽能消除他的愧疚,他愿意就这么哽咽着哭哑喉咙。

路过的行人纷纷朝刘富平投来异样的眼光,上下打量着这个捂头痛哭的男子。有人在哪里指指点点;有人则绕道而行;有人在看着掩嘴偷笑;有人则向他投来怜悯的目光;

看吧!笑吧!说吧!躲吧!这一刻,他再也不顾及所谓的面子,像个孩子一样满脸鼻涕眼泪地糊着。这么多年来,他从来没有这样地哭过,从来没有这么清醒过,也从来没有这么痛快过,从来没有这么悔悟过……

嘟嘟嘟...电话再一次响了起来。

“老刘啊,你这鸽子放了我们兄弟几小时了,还喝不喝酒啊?”电话那头传来一道带着质问的埋怨语气。

“我喝你妈的逼!滚!”简单粗暴,干脆利落;刘富平说完后啪地挂掉了电话。

呵!朋友,屁的酒肉朋友,为了你们我差点搭进了我的家庭!以后大爷我不陪你们玩了,自己见鬼去吧!


不知时间过了多久,刘富平终于缓缓站起身来,郑重地擦去了脸上的泪水。

“对不起,慧琴。”这句话,他在心头默默地念叨着,随后在一处快打烊的店里买了一件妻子爱慕已久的衣服,迈着轻盈的步伐朝家里走去。

云层散去,皎洁的月光愈发明亮,照亮了回家人的路。那两只黑猫也温顺地伏在墙角,惬意地垫着尾巴睡着了。

出租房内。之前劝架的雍容大姐在看刘富平离家而去后,安慰了一会儿慧琴也回去休息了。而此时的慧琴,则像失了魂一般呆坐在床上,两只眼睛噙满了泪水,红肿的眼睛验证着哭过的痕迹。她失魂般地盯着墙角某处,身体轻微颤栗着。

突然,那道虚掩的门被一个身形消瘦的男人给推开了…

秀英闻声斜眼瞥去,只见刘富平推门而入,她刚放松的神经随即又像弹簧般紧绷了起来。

“你要干什么!”秀英下意识挪了挪身子,怯着声音问道;

刘富平没有说话,他把刚为妻子买回来的衣裳轻轻地搁在柜子上,然后缓缓地向前踏了一步,“噗通”一声双膝着地跪在她的面前。

看到这突然举止奇怪的男人,慧琴呆愕在原地,她不知道眼前这个风流不羁的男人,究竟又想眼演哪一出戏。

但紧接着刘富平又扇了自己一个耳光。这一下子,似乎是用尽了全身力气。一道褐红色的五指印在富平脸上清晰浮起。

“我不是人!”刘富平又朝自己另一边脸上扇了好几下,有一种不扇坏脸颊不罢休的趋势;

慧琴愣愣地看着男人,一只手捂着嘴,浮肿的眼眶又浮起一片殷红,她的双眼又泛起一层层薄雾,眼泪缓缓地从眼角处流了下来。

“对不起秀英…这么多年让你受苦了…我混账…”刘富平一边说,一边啪啪啪地朝自己脸上掴着耳光,“从今天起…我要好好做人…再也不惹你生气…再也不让家里人失望…”

刘富平眼神坚定着,浑浊的眸子发出久违的光亮;身上有着一股前所未有的笃定,那颗浪荡已久的邪火熄灭了,代之而替的是沉睡已久的自信和决心。

“我不是人…我不是人…我不是人…”

在这个寂静的院落里,仿佛每一个角落都回荡着刘富平虔诚的忏悔,似一个跪拜信仰的信徒,从内心里发出最真挚的声音。

方能顿悟,为时不晚。欲正其心,先致其知。

秀英突然走上前去,奋力一巴掌掴在刘富平的脸上;随即她又蹲了下来一把揽住丈夫,相拥地哭在了一起。

世间能有什么东西比温暖的爱情更加珍贵呢?你感受到的生活的美好——也莫过于此

善良的读者们呐,对于这样一个诚挚悔过的人,我想也应该给予他一个从头再来的机会;我们不能因为一些过错就直接断言了一个人的前程。不管这个男人未来的结果是喜是悲,但从这一刻起,都是他洗净铅华后的崭新开始。

这也算刘富平对自己过往的斑劣做一个人告别。人往往到了某种既定的时刻,便会开始心平气和地回顾自己过去走来的失误和不当。同时也能更广阔和透彻地认识人生的意义。因此这样的人就能在这样的时期极好地调整自己,用更宽容、善良、豁达和优雅的心态去对待生活。哪怕是一个恶人,也可能一改前非,重新开始他生活的另一个起点。

好在让大家慰藉的是,刘富平最终不负众望,慢慢改掉了之前的恶习,全身心地投入到了工作中去。从开始经营小小的地摊,再慢慢地创建自己的服装品牌,日积月累地积攒客户与口碑,生意便如日中天地顺利了起来。更把女儿瑶瑶也带来城市里接受更高的教育;不过这些,都是这个男人后来的事情了,在此,我们就不多以阐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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