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沉的梦靥让查小茶一个晚上没有睡好,第二天是周末,如果是一个寻常的不用加班的周末,那么查小茶醒来的地点多半会是城市周边小镇的宾馆,她和许常经常在周五晚上抵达城市周边好玩的地方,貌似周末必须远离熟悉的工作环境,远离时刻提醒着他们异乡人身份的出租屋,才能得到充分的心灵上的放松。
但这注定不是一个寻常的周末,因为许云帆注定会让他们一路顺风顺水的感情变得不平坦。
一大早,查小茶给花花添狗粮,洗衣机里搅合这自己的床单被单,看到高西西的那套也有些日子没换了,于是连她的一起洗了。看着光秃秃的枕芯,突然一拍脑门想到一件事情,于是匆匆收拾完毕便赶往宾馆。
“妈,你看小茶给你带什么来了,我这个儿子都没有想到。”许常一手接过查小茶的购物袋,一手牵着步调也不自然的查小茶往屋里走。
许云帆迅速扫了一下两个人拉着的手,又冷眼看了一下儿子脸上幸福的表情,不动声色地坐在椅子上,昨天查小茶买的水果在椅子后面的角落里,不仅购物袋鼓鼓的证明一个都没有吃,甚至连购物袋的形状都没有太大变化。查小茶似乎有点预料到了水果被无视的结果,心里并没有起太多的涟漪,只是迅速把手从许常的手里抽开了,还极其不自然地在裤子上抹了两下。
许常打开包装,是一个荞麦皮枕头,软硬厚度都适中,许云帆楞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常态。
要说许云帆心里没有触动是假的。许常的爸爸许卫国在追求许云帆时,得知她只有睡枕荞麦皮枕头才睡的踏实,于是一个大男人买来当时现在看来俗不可耐可是当时非常流行的牡丹花布,让自己的母亲给许云帆做了两个枕头,当年的许云帆自然也是心高气傲之辈,面对盲目献殷勤之辈都觉得俗不可耐,唯独这两个牡丹花皮儿的枕头,让她觉得这个人懂生活,可以嫁。
婚后,许卫国每周都会把枕套洗干净,每个月都会在阳光最充足且没有风的一天把枕芯拆开,把荞麦皮取出来,均匀地平摊在报纸上,放在院子里面让一粒一粒的荞麦皮接受日晒、祛除湿气,还不忘罩一个网罩,防止被风吹散。
而查小茶自然不知道这段故事,她的信息来源于许常无意的一句话。
那是大学毕业后,许常第一次领查小茶回家,看出许云帆表现出不悦,查小茶也识相地不住客房,在附近宾馆开了一个房间。第二天许常送她上火车的时候看到她总是扭脖子,原来宾馆那种蓬松棉的软枕小茶不习惯,许常就顺口说了一句:“我妈也谁不了软枕,小时候我们全家去旅游时候,她百分百脖子疼。”
“阿姨,这个枕头以后就是您专用,走时候留给我或者许常就行。”
“坐吧。”许云帆如果再不吱声,也太不通情达理了。
“阿姨,烫伤的地方怎么样了,如果没事,今天咱们出去转转吧。”查小茶来时在地铁站里买了本《旅游指南》,还不忘把一些标志性的地方和建筑又恶补了一遍。
“不必了。想必你也知道,我这次来是想让许常跟我回家,工作都安排好了。”
“小茶,你先坐下。妈,咱们今天就掰开了揉碎了好好说说心里话,好吗?”看到查小茶咬着嘴唇忍受着内心的尴尬,许常的语气几乎是乞求了。
“那好,既然你们有诚意,那我也说说心里话。”许云帆喝了一口茶:“我对查小茶个人没有偏见,因为我并不了解。但是话又说回来,为什么没有深入了解就会不同意?那你们必须相信我们这一辈过来人的经验和判断能力。第一,你是个北方女孩,而我们家是南方人,从生活习惯到各种观念都有很大差别;第二,我希望你们两个人稳定下来,你说你在酒店干,这青春饭你能干到什么时候?五十岁还是六十岁?一茬一茬小姑娘进来,你三十五岁以后就会觉得自己呆着别扭了;第三,其实我一直都希望许常回家,工作已经安排好了,我只有许常这一个儿子,我希望他回去。”
一字一句像是打过草稿般有条理,貌似这理由完全合理,无法挑出什么纰漏。
“妈,可是我也只有小茶这一个女朋友啊,我们大学四年,工作也两年了,再说我还是希望按照自己的意愿,一个人闯荡闯荡。”许常这些话在许云帆面前似乎一点也站不住脚。
“你要是胸有成竹胜券在握,你急什么?”
“阿姨,您是许常的妈妈,您这么做都是为了他好,包括反对我们,根本上还是为了他好。我都知道。”
身为人资部的查小茶,虽然工作仅两年左右,但所在的民营酒店集团也是全国民营酒店行业里数一数二的,因此多多少少接受过人力资源方面正规的培训,什么情绪管理啦,什么员工关系管理啦,什么心理学啦,再加上自己考高级人力资源师时那点灯熬油的数十宿,何况自己人资部的工作就是沟通协调甚至监管酒店各个部门,从后台的角度保障运营顺畅,所以基本的心理战术还是略知一二的。她此时把想着决不能硬碰硬,于是先站在许云帆的角度上,思考如果自己是她,自己的出发点是什么,自己想达到什么目的。以及最重要的——能说服自己的理由或行动是什么。
果然,查小茶这么一说,许云帆心里再不乐意,嘴上也不好说什么了。
“我要是您,也许我也会像您一样的态度。”查小茶看到许云帆一时不说话,赶紧补上一句。
“别夸海口,人与人千差万别,就像南北方人,那理想观念,那生活习惯,包括信仰,都不一样。”让许云帆退步可不是一句两句就能做到的。
“不不,阿姨,我不是信口开河,我是真的站在您的角度考虑,毕竟我们也不小了。哪有母亲不心疼孩子的,哪有母亲不为孩子好的呢,对吧?”这么傻坐着也不是个事儿,小茶从昨天买的水果中拿出一个橙子,回头问许常:“有刀么?”
“宾馆哪备刀啊,客人是住店,又不是防卫来了。”许常也想借机转移一下话题,活跃一下气氛。
“没有没事,橙子剥以前在桌子上多滚几次,就像橘子一样好剥皮。”小茶一边让橙子做前滚翻后滚翻,一边接着说:“毕业后第一次登门拜访时,我就看出来,您平时虽然出于母亲的本能护着许常,但是您绝不是溺爱,该严厉时一样严厉,我记得饭后许常很自然地洗碗拖地打扫卫生,可见您从小就是这么教育他的。”
剥开橙子,一股清香扑鼻而来,加上这番窝心的话,许云帆如果再摆架子,那就显得自己没气度了。
“阿姨,吃个橙子吧。”
“那你们说一说,就算你们结婚了,两个外地人,以后怎么规划?现在落户这么难,以后孩子怎么办?”许云帆接过了橙子,在手里摩挲着。
“妈,别孩子孩子的,我们这还没结婚呢,再说了,……”
“你给我闭嘴!”许云帆把眼睛转向查小茶:“一个家里,女人是关键,有了孩子后,母亲更是关键,你们打算怎么办?”
“阿姨,我和许常的工作当然不是传统意义上稳定的工作,但是我们的收入,养活自己还是可以的,我们两个也都有医保和公积金,还贷与医疗应该不成问题。我的高级人力资源师已经考下来了,我的目标是工作第五年的时候晋升人力资源部总监的职位。我们酒店集团也是中国民营酒店中数一数二的,但是我的目标是去外资酒店,这不我正在利用业余时间加强英语么。但是我们集团每年都有新酒店开张,我也想申请开店的机会,锻炼一下自己……”查小茶越说越进入状态,跟演讲似的声情并茂,好像美好的未来就离自己一步之遥了似的。
“行了行了,说白了就是私企跳到外企,有什么可高兴的?许常,不顾一切留在这里,就是为了查小茶,对吧?”
“最重要的当然是舍不得我们的感情,但是留在这座大城市,我的工作平台真的更大,机会也更多,我特别喜欢我现在的工作,虽然我还不是正式的设计师,但是我希望设计出自己的作品,哪怕不是地标性的高楼大厦,也可以是一个咖啡厅,或者一个花店。”也许学设计的多多少少有点艺术情怀,这番话听着优美动人,但是仔细推敲却没有实质内容,空洞无物,连查小茶都为他捏一把汗。
“妈,我知道,您希望我不要这么奔波,希望我一辈子有个稳定的工作,吃穿不愁,老有所依,但是我觉得无论是找工作还是干事业,最重要的是热爱与兴趣。您给我找的工作我不喜欢,那么我整天很行尸走肉有什么区别?”
“就你这月月光,逢年过节还得我补贴你,你还好意思跟我谈喜欢不喜欢?我告诉你,喜欢不喜欢,那是你有了资本以后做的事情,你现在没资本也没有资格挑三拣四!先解决面包的问题吧!”许云帆没好气地把橙子重重放在了桌子上,一股汁儿挤压出来,沁香扑鼻,反而衬托出这气氛的清冷与谈话的牵强,不和谐的橙子孤独地杵在桌子上,让人看着真讽刺。
“就是,许常,你先别说这些没用的了,你就算在这里工作,也得一步一步来,兴趣得看有没有长性,过个几年由于压力也许你还没有兴趣了呢,对吧,阿姨?”查小茶白了许常一眼,盯着橙子,拉回自己的思路,决定还是从许云帆的角度出发:“阿姨,今天说了这么多,咱们也不能解决问题,但是别说着说着又不高兴了,您看,就算没有我,许常出于工作考虑,一时半会也不会回去,您好容易来一趟,明天我接您出去转转吧,您就当我是个免费导游,行吗?”
“我该说的早就说尽了,以前我还真没看出你这么能屈能伸。”许云帆没好气地说。
临别时,查小茶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孤零零的橙子,觉得自己就像那个橙子,心里的苦水都趟出来了,但还得表面坚挺地站着,坚持下去。
“查小茶,赶快来趟酒店,一个小时后Eric要来巡店!”刚告辞,苏珊的电话就进来了。
“可是巡店不都是暗访么,而且不会刻意选在周末,再说了,咱们怎么会提前知道?会不会有人谎报军情啊?”Eric是集团公司的副总,世嘉集团有限公司的大头是酒店业,还有旅行社与物业,Eric作为集团副总,分管酒店这一块。
“先别问了,回头再说。这个不是重点,你赶快打车来酒店,我通知各部门,你来了后首先检查仪容仪表,然后把咱们的宣传栏检查一下,再从手机里调出Eric的照片,给新员工看一下,提前认识一下真人!”
这事儿怎么都往一块赶呢,查小茶上了出租车自言自语,疯狂抓着头发,想让头皮的痛感把自己抻得清醒一些。司机从后视镜看了一下她说:“姑娘,你没事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