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赵州四门”到“滥在江湖”,从“天仙”到“禅仙”
隐者:
“天人合一”(“遍一切处”)这个古老的哲学命题,不知被古佛用不同的方法说了多少次。
或者说,古佛在不同的地方对不同的人说的不同的“话头”,一直就环绕着、从来未离开过那个古老的哲学命题,“(师曰)只这是”(不就是这个嘛),兹举几例说明:
1、“能否请大师自我绍介一下?”
“东门、西门、南门、北门。”
一人同时领衔四门提督,那全城谁说了算还用说吗?
这块地方不是从谂的又是谁的呢?
尽管如此,从谂依然是孤独的。
列位施主看过来,“这一座城它不就是我吗大家如此地抬举我赵州却又无一人认得本人岂不怪哉?”
怪哉乎?不怪也。
如果请古佛给后来所有注解者打分,大多注解的都是顺着惯性向着“四通八达”的几个意思去说,大家看,导师会让这种望文生义的“口头禅”通过吗?大概只有同样孤独的依松道人的答卷可打满分:
东西南北本来同,自有时人碍不通。
了后何妨三藏教,悟来哪有五家宗。
学飞雕鹗雄吞野,出腹麒麟要弄风。
到底输他真鼻孔,痴人空坐黑山中。
——饶节《悟道唱和》
所以古佛自说:“老僧在此间三十余年,未曾有一个禅师到此间。设有来,一宿一食急走过,且趁软暖处去也。”
所以高僧偈云:“潦倒云门泛铁船,江南江北竞头看。可怜多少垂钩者,随例茫茫失钓竿。”所以高道序言:“学者虽讽诵其文,皆莫晓其意,若不遇至人授之口诀,纵揣量百种,终莫能著其功而成其事,岂非学者纷如牛毛,达者悭如麟角耶。”(张伯端《悟真篇·后序》)
所以天仙契歌道:“近来学者不穷源,妄指蹄洼为大海。雪窦老师达真趣,大震雷音椎法鼓。”(张伯端《读雪窦〈祖英集〉》)
此情此景,古今皆然。
所以紫阳真人全称所谓“大慈圆通禅仙紫阳真人”,所以禅仙说丹道“学仙须是学天仙,唯有金丹最得端。”所以天仙说禅话“四大欲散,浮云已空。一灵妙有,法界圆通。”
当然,身为紫阳真人的导师,雪窦写得也是极好的!
只是该颂是雪窦(论道)的“大义”了,已经离开了赵州四门的“微言”指向(啧啧,多么清晰的道境啊!难怪古佛自评“赵州禅”的特点是“本分接人”、“易见难识”,跪了。本人都不想置喙多嘴,只是看到无数说客在闭着眼睛说,那笔者也闭上眼睛掰扯一下:赵老师以四门“概括”了那个“尽大地”,和那个“天下”,和那个“宇宙”——本体,要是仅仅局限在赵州古城那块巴掌之地或者“(我是)驴粪蛋”上,格局还是小了,请观察员们举起望远镜继续观察)。所以雪老师此颂中列举四门,是在借典论道,可谓“赵州注我”:
句里呈机劈面来,烁迦罗眼绝纤埃。
东西南北门相对,无限轮锤击不开。
——雪窦《颂一百则》
赵州熟悉,雪窦也熟,以笔者对二位大菩萨的了解,我把雪老师上面这四句,放在“无路是赵州”后面做注,或者放在“与老僧造个无缝塔”后面做注,或者放在“双手拨开无缝石,不留踪迹与人知”后面做注,以启发后学,真是妥帖极了,放在那块,才是“我注赵州”了。放在那块,无论赵州、忠国师,还是庞婆,都会会心一笑,颔首点头,我了解这些人。而雪窦的《庭前柏树子》,倒是放在这里,做赵州四门(“天下”)的注脚更妥帖——毕竟这几位都是“古来圣贤皆寂寞”的圈里人,是历史上那些孤独求败圈里的人:“白云本无羁,明月照寰宇。吾今七十三,天地谁为侣?”(雪窦《示寂》)
千圣灵机不易亲,龙生龙子莫因循。
赵州夺得连城璧,秦主相如总丧身。
——雪窦《庭前柏树子》
左亲右见:
注意下那个“亲”字,它的繁体是“親”。
就参禅悟道而言,天机固不可轻言也,“亲见”者也并不多也。
喏,大师都如此直接地告诉你“(道是)庭前柏树子”了,亲近大道不容易啊小朋友,那你还有什么迟疑不决的呢?
所以雪老师接着说,古佛是第一佛陀和第二佛陀的一脉真传啊,他才是赵州城的(名誉)总督啊,他才是“尽大地”真正的征服者,他才是全天下真正的拥有者。
打住了,再说就死于名相了,就像秦始皇和蔺相如那场霜剑衔锋、举世夺目、汗青流汗的斗智斗勇……如今壁呢?如今城呢?如今人呢?哦看见没有,荣耀归于从谂,是名赵州。
说到这里,笔者不禁地想起了一部小时看了无数遍的外国老片子,结尾结得禅意十足。一位办事不力被撤职的军官指着一座古城长叹一声:“哎——,太有意思了,我来到萨拉热窝就寻找瓦尔特,可是找不到。现在我要离开了,总算知道了他……”
盖世太保:“请告诉他是谁?他的真姓名 。”
冯·迪特里施:“我会告诉你的。看,这座城市,它就是瓦尔特。”
单听我讲没用的,你得在夜深人静时,布置好自己的影院,调好环绕低音,自行默观……
那种“会万物以成己”的、穿越时空的——就是“天人合一”的——人生体验,才会真实落地……
展开来详细说,禅意虽然“没有”了,但是法义就清晰了。
好,把这个“话头”再捋一遍:
从谂走进了古城那个当下瞬间,人就不见了……
人去哪了呀?人消失在茫茫人海中了。
第一佛陀说“我即人人人即我”啥意思就不用说了吧?
与第二佛陀(龙树)说“过去即未来未来即过去”有啥子区别?
与禅宗三祖说“一即一切一切即一”有啥子区别?
与维摩诘说“芥子纳须弥”有啥子区别?
与岑大虫说“拈取四部洲放入一粒粟”有啥子区别?
与丹派祖师爷说“一粒粟中藏世界”有啥子区别?
与心学大师说“吾心即是宇宙宇宙即是吾心”有啥子区别?
老酒换新瓶尔,新瓶装老酒耳。
概念一(偷)换,“迷惑指数”陡然而增。小乘摇身变大,即肇始于斯。
还说古佛。然而,在东西南北四个城门,他居然同时现身了!
这里从谂的“分身术”就像那里药山(教李翱)的“分身术”一样,“(太守)须向高高山顶立深深海底行”——一个人同时站在山巅行在海底,艾玛这是几个意思?
首生盘古,垂死化身。气成风云,声为雷霆,左眼为日,右眼为月,四肢五体为四极五岳,血液为江河,筋脉为地理,肌肤为田土,发髭为星辰,皮毛为草木,齿骨为金石,精髓为珠玉,汗流为雨泽,身之诸虫,因风所感,化为黎。
——《绎史》卷一
黎读méng音,指黎民百姓。
笔者认同吕思勉、饶宗颐等学者的考述:盘古开天地的创世神话产生于佛教东传之后。此前盘古神不见于中国的古籍和古画。此后却“传之甚广”,不仅见于《艺文类聚》、《太平御览》、《绎史》、《通鉴续编》、《唐开元占经》、《古今律历考》等类书、史书和天文学著作,而且也被汉魏以后的神仙道教所吸收。如传为葛洪所作的《枕中书》。
莫非,盘古这尊神,与哪吒孙悟空等一样,也是“印裔华人”?
是的,因为中国人与孙悟空太熟悉了,后者简直是前者从小长大的玩伴,一代一代的玩伴。
是的,孙悟空和《罗摩衍那》里的哈奴曼,已经是“完全不同”一个“人”了。
同样,原始佛教与大乘佛教,在“截然不同”的两种文化氛围下,已经发育成了两种差别太大的文化……
宗教经典中这种叙事多如牛毛,只是咱们用肉泡眼读书的人不知道圣贤的用意啊。
呵呵,药山上山入海与从谂同时巡视四门不是一个意思还能是几个意思?
药山上山入海与盘古化为山河大地不是一个意思还能是几个意思?
盖千经万卷也不出这一个意思!
如欲彻悟这个意思,须诸君去自悟,正如古佛说“尿是小事须是老僧亲去始得”。
提示一下,年老时古佛把这段功夫点透了:“老僧四十年方打成一片”。
那又是什么与什么打成了一片?
肇曰“会万物以成己。”
文益说“滴滴落在上座眼里。”
悟真先生说“无一物非我心,无一物是我己。”
阳明说“心外无物”——就是印度人说的“梵我不二”就是中国人说的“天人合一”就是古希腊哲学家说的“人系万物的尺度”如今说的“天人同构”。
是的,这块巴掌地方(赵州古城)隐代“尽大地”、隐代“一切处”、隐代“天地宇宙”!也就是青原第三境界里的“山水”。
象山先生有话说:“吾心即是”;
横渠先生有话说:“天人合一”。
在庄子的故事里,就是河伯在“望洋兴叹”后(自觉比不起打不过就)加入了北海若集团呗;
在佛陀的说法里就是,一滴水融入了海洋,它就不再干涸了,但是这滴水呢?它以生时之死,换来了身后“不死”——换言之,这滴水(像从谂一样)从此没了,佛说“遍一切处”了……
2、“老赵啊,那你就打算一直这样流离颠簸、居无定所来着?”
“那你说我该定居在哪?”
“啧啧,自己的住处都找不到,恁大岁数的人了,岂不是白瞎活了100年。”
“呵呵,老赵一生马踏天下,这回叫驴子踢(爽)得劲了。”
诸君屏住呼吸,听到没有,似乎有人在哼唱:我是光我是电我是唯一的神话……
3、“那老师您是什么呢?”
“我是驴粪蛋。”
注意这是赵老师禅化了庄老师的“道在屎尿”说。
前面说了,赵老师以四门“概括”了那个“尽大地”,和那个“天下”,和那个“宇宙”——本体,要是仅仅局限在赵州古城那块巴掌之地,格局还是小了亲,请观察员们举起望远镜,顺着古佛的“视角”,继续观察“驴粪蛋”,会么?
4、“哪锅是大王啊?”
“弟子就是。”
“老僧滥在江湖,不及趋面哈。”
看到那个“滥”字没有?用得真是犹如通神!
《说文》的一个注解是“濡上及下”:
自上而下全部浸透就是“滥”的意思。
古佛内心:
我已经很久不走江湖了,因为我就是江湖……
古佛内心:
我无时不刻不在你的地盘上,你却未见到“我”可惜喽(“百姓日用而不知”)……
古佛内心:
对上等自有对上等的礼数,“恐屈大王”也。要是换成圈里的某大佬,我早就放火烧他的大堂了,“我”来了你居然闭门不见,“道在眼前人不识”,非要得“贼走了张弓”不是?(大佬内心:说了“真佛内里坐”嘛,你看我黄檗是不是吃素的人?算不算个作家呢?)
古佛内心:
对上等自有对上等的礼数,“恐屈大王”也。要是换成了圈里的某大佬,“我”来了你不给面子背对着我坐,是要摆谱是吗?那你别转身别后悔“当面错过”哦,“我”也给留个背影不给面子了啊走人!(大佬内心:不期而遇、求之不得也,你看我宝丰是不是吃素的人?算不算个作家呢?)
啧啧,能和这一句“滥在江湖”对标的,还是熟人雪窦那几句:“居士门高谒未期,且隈岩石最相宜。太湖三万六千顷,月在波心说向谁?”
您的门第太高了,山野村夫去了彼此影响都不好。至于王爷问道于老衲,您看见没有,那万顷碧泊,尽在一月。可谓一览无遗、纤毫毕现矣!所谓天地不言、大道无语,却把天机实相分明都在不言无语中,说完了、吐尽了(只是“百姓日用而不知”)。
所以诸君会了吗?
参考“州作偈曰:当机觌面提,觌面当机急。报汝凌行婆,哭声何得失?婆以偈答云:哭声师已晓,已晓复谁知?当时摩竭国,几丧目前机。”(《五灯会元》卷三)
那么诸君会了吗?
州曰“老僧滥在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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肇曰“会万物以成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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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山曰“吾见泥牛斗而入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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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祖说“一粒粟中藏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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象山说“吾心即是宇宙宇宙即是吾心”
=
老云“迎之不见其首,随之不见其尾”
=
庄云“道在屎尿”
=
雪窦偈“太湖三万六千顷,月在波心说向谁”
=
……
好像古圣先贤说法论道,风马牛不相及,实则人要用“心”去听啊,人们无不是在吟唱“天人合一”这个永远的旋律——还有那句无人不知的“三界唯心”,和其并列的无人不知的“万法唯识”!
所以啊,我们读古哲的经典,某古哲就“法义”、“道理”(理论)的总结提炼的纯度,实际就是某古哲参悟(实践)的纯度及头脑的清晰度……点到为止吧。
于是诸君会了吗?
悟真先生我也熟,他有诗一首云,“吾师近而言语畅,留在世间为榜样。昨宵被我唤将来,把鼻孔穿放杖上。”(“天台人”)张伯端(984年-1082年)与(“奉化人”)雪窦(980年-1052年)是“同龄人”,况且北宋雪老师和唐末赵老师一样,虽然不在一个时代但是都是痴迷于寻找真理而忘记了“住处”的同一类人:“你问我去哪里?也许钱塘,也许天台,有区别吗?”就算张老师没有前往过奉化请教,不定雪老师去了天台传道呢?
嗯嗯“被我”是“我被”(雪老师唤来)的文言倒装,所以张称“吾师近而言语畅”,也许曾经亲灸门下,未为可知——根器猛利者,从这里就知道(上品)丹法与禅那什么关系了。
鉴于那部“大圭不琢,贵乎天真;至言不文,尚于理实”的《祖英集》系雪老师去世后才出版,就是说无论张老师读到该书时无论作者是否还在人间,落实在实践层面,都是不能把这里提到的“吾师”就当做雪窦老师本人真的就在事发(“天人合发”)现场:
这里和紫阳高弟泥丸老写的那首内丹诗一样,用了隐代手法:“夜来撞见吕秀才,有一丹诀犹奇哉。”
这里和邵康节的无题诗一样,用了隐代手法:“若识无中含有象,许君亲见伏羲来。”
这里和憨山的《山居》偈一样,用了隐代手法:“雪里梅花初放,暗香深夜飞来。正对寒灯独坐,忽将鼻孔冲开。”
“雪窦老师”在这里隐代什么还要说吗?
“道自虚无生一炁”也!这是整个《悟真篇》的核心。
留两道课外题:
1、“鼻孔”在参禅里隐代什么?(参考“州曰不从口入,不可从鼻孔里入?”)
2、和这个(禅宗“大事”)“鼻孔”对标的内丹道术语是什么?
东西南北本来同,自有时人碍不通。
了后何妨三藏教,悟来哪有五家宗?
——青松道人《悟道唱和》
秋艳:
老师这种讲课方式听着很舒适很熟悉。令人不仅地想起了一段广为流传的金玉良言,“这个只能说懂得都懂,不懂的我也不多说了,细细品吧,你也别来问我怎么回事,这里面利益牵扯太大了,说了对你我都没有好处,你就当不知道就行了,其余的我只能说这里水很深,牵扯到很多东西,详细情况你们很难找到的,网上大部分都删干净了,所以我说懂得都懂。其实你懂的我也懂,谁让我们都懂呢,不懂的话也没必要装懂,毕竟里面牵扯到很多懂不了的事。这种事懂的人也没必要说出来,不懂的人看见又来问七问八,最后跟他说了他也不一定能懂,就算懂了以后也对他不好,毕竟懂的太多了不是好事。所以大家最好是不懂就不要去了解,懂太多不好[惊喜][惊喜][惊喜]”
隐者:
师云“千钧之弩,不为鼷鼠而发机。”
那容我再说一个舒适的熟悉的表达:“每个人都会经过这个阶段,见到一座山,就想知道山后面是什么。我很想告诉他,可能翻过山后面,你会发现没什么特别。回望之下,可能会觉得这一边更好。”(《东邪西毒》)
秋艳:
这个表达真个也熟悉[呲牙]可以改下不?“每个人都会经过这个阶段,见到一座山,就想知道山后面是什么。我很想告诉他,可能翻过山后面,你会发现什么也没有。回望之下,可能会觉得没有或许更好”(改自《东邪西毒》)
隐者:
仙子一句“没有或许更好”——老衲愿赌服输了。
只说一句添足的话,所谓“无有”即非“无有”所谓无(所不)有。
所以现在灯录对话七七八八能看懂了吧?
古德之间没有高低攀比心,他们或是在交流法义理论(比如“探水”、“堪婆”),或是在验证道友门人弟子的实修(比如“不可从鼻孔里入?”):
功夫做到了,法义理论乃至禅宗大事,一定是了了分明的,“贼走了张弓”、“老僧好杀”、“探水”、“勘婆”等等、等等,还用啰嗦和絮叨吗?
证“空”和未证的区别太大了:
就像韩大伯启发雪窦的那四句,“一兔横身当古路,苍鹰瞥见便生擒。可怜猎犬无灵性,空向枯桩境里寻”——重点是苍鹰是来自“空”中的猛禽啊,是“无中生有”的那“一点”啊,像F22和歼20那样,大国利器是“踹门”用的,不会在一般雷达上显示的。慧能说“我有一物,上拄天下拄地,无人识得,若亲见一回,超过佛祖。”施状元道“阳自空中来,抱我主人翁。”张伯端道“道自虚无生一炁”者,自个悟吧,慢慢修吧。设若功夫未做到但是已到了“穷理尽性”处,经云“般若之师”——仙子已近此地矣,小华已到本地矣。
秋艳:
老师您曾经给我说过,在世法中,自己赢了别人或杠仔,除了赢到些“羡慕嫉妒恨”,还有什么?所以说,“很多年之后,我有个绰号叫做西毒。其实任何人都可以变得狠毒,只要你尝试过甚么叫嫉妒。”所以说您说输时即非输是名输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