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街余香

我和智慧的相识要追朔到五年前了，我被家人送去武馆训练，没两天就新来了一个女孩，大眼睛，头发束起来，笑起来有些腼腆，一副小家碧玉的样子。我当时心想，好文静的女孩子。而往后的日子让智慧辜负了我对她的第一印象，如果非要列举身边几个疯婆子，智慧一定首当其冲。 “喂，泡泡，你看我笑起来是不是很淑女呀？”智慧一边说一边对着镜子“媚态百生”，一会儿颦眉一会儿嘟嘴，她总是研究自己怎样看起来比较淑女，我只能表示呵呵了。智慧的泼辣在武馆出了名，男生千万别惹她，她虽然看起来娇小打架却不是豆腐渣，不过对女孩倒是特别讲义气，总是一副“我女汉子我怕谁的样子”，要是哪个朋友被欺负了她一定单枪匹马讨回来。“谁若折了我姐妹的翅，我定废其整座天堂。”智慧说这话时一脸豪气，我扔给她一句：“又是从哪篇小说偷来的句子显摆啊？”智慧立马蔫了：“不要拆穿我嘛。” 智慧经常问一些不着边际的问题，以至于我多次有想法去撬开她脑袋看看里面是怎么长的。“泡泡，你说如果有男生追我怎么办？”智慧忧心忡忡地对我说。我笑，“那还不好？你家要是有什么仇人就好了。”“为什么？”“把你嫁过去祸害人家啊。”说到这儿智慧的巴掌就甩过来了，还好我躲得快。“去死，我说真的呢，我好怕有人追我。”要是别人我指定扔下一句“自作多情”，但我看智慧认真的样子便戏谑地追问她原因，她害羞地说，“有人追我我会不好意思的。”我当时差点昏过去，智慧仍是不知死活地幻想，我当时只是鄙视了一下智慧，可别说智慧的异性缘真的还不错。令我没想到的是，这件事发生没多久我就知道了有男生给智慧表白，那男生个子比智慧还高，却被智慧一拳打掉大牙。“谁叫她敢来追老娘。”智慧说这话的豪气一直飘散在我耳边，从此她“异性缘好”这个标签就成了历史。 “李智慧你这么暴力以后是嫁不出去的。”“死泡泡你怎么这么更年期。”“死李子你怎么这么大傻逼。” 有一种温暖叫李智慧。我和智慧整天黏在一起上学放学，武校生活单调且辛苦，要不是家里人非逼着我来我才不来，不过有智慧这个活宝陪着我还是不错的。我们不喜欢走近路回家，喜欢走老街，老街有几百年历史了，确实“老得掉牙”，走在路上总有一种拍解放年代战争剧的感觉。两人一人拿一支甜筒，智慧喜欢蓝莓味的，逼着我也只许吃蓝莓味，这也就算了，每次她都像一个孩子似的舔甜筒，一圈一圈地把一个甜筒舔得超级恶心，搞得我胃口大减。“李智慧你就不能像个正常人吗？”她根本不搭理我的抗议，我只得和她保持距离以免被别人发现我认识她。她却把我一拉，“走，看碟片去！” 老街两旁都是泥房子，说是街不如说是个拓宽了的巷子，卖着很多大街上没有的东西比如泥人之类的玩意儿，周围都是卖东西的吆喝声。可是这样的气氛并不能减少智慧看碟片的兴趣，智慧和我都喜欢看碟片铺子的碟片，都是一些关于民间故事的东西，不过我们从来只看碟片包装上的图画和简介，尤其是恐怖碟片，回家时间至少延迟半个小时。那些诡异的图画我看了感觉一般般，智慧却可以用“心惊肉跳”来形容，她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就在剩下的路上故作镇定地给我讲故事，“咳咳，就说有个特别恶毒的媳妇儿，人们叫她‘毒蛇媳’，她特别特别坏......” 智慧喜欢和我待在一起，说什么特别有安全感，以至于做梦都能梦见我和她一起放学。“泡泡我做了一个梦，你得负责。”听到这话我特别无厘头，“为什么？”智慧继续说：“我梦见我和你一起去武馆，奇怪的是每次我们走到武馆都会被一阵风吹回原地......”我白了她一眼：“神经病。”她不管我，继续自述“第三次的时候，我们又要被风吹走了，当时我吓坏了，因为再到不了武馆我们就会迟到了，这时候出现了一根绳子，我抓住你死死地咬那根绳子，惨剧发生了......”智慧故意拉长语调，“说！”“凶什么嘛，我被尖叫声闹醒了，醒来一看我咬着我妹妹的手......现在她的手还抹着药呢......这事你得负全责......”我一时接不上话，愣愣的看了智慧三秒，幽幽地说：“北鼻，请不要放弃治疗。” 智慧是个不安分的人，在武馆练习站队她总是站不住，以至于挨了不少棍子，到了放假智慧比谁都高兴。有一次我们又去爬山玩，结果碰见两个小混混，其中一个嚷着：“哪儿来的屁孩，滚，老子要在这儿！”我本来想的是流氓不要惹走了算了，要知道我和智慧虽然是习武的，可是还没进去多久，再加上天资愚钝，基本功都不会。结果智慧一下子站起来，双手插着腰，那大义凛然的模样把我给震住了：“你们两个算什么东西，敢抢老娘的地盘！”那个“黄毛”冷笑：“呵，还挺有个性。”智慧没有接话，因为——她直接冲上去给了那男的一拳，两个人就这么莫名其妙打起来了，我这个白痴郁闷地在旁边半天不知道该怎么办，另一个男的一看这架势也愣了。要说这种打架的结局是很显而易见的，可是我没想到的是，那男生最后颤巍巍地爬起来，揩了一把鼻血，脸上简直就是调色板。我震惊了，另一个男的反应比我好不到哪儿去，呆了三秒立马上去扶着他兄弟，撂下一句：“好男不跟女斗，你们等着！”智慧叉着腰，头发乱的跟疯婆子似的，脸上有几道抓痕，冲他们背影一笑：“滚犊子！”在扭头对我说：“泡泡，我是不是特霸气？” 我想，我要是个男孩儿，冒着被打死的危险也要把智慧追到手。智慧爬起山来体力倍增，这奇怪她怎么一上武术课脸上就是一副“车祸现场”的表情。智慧每次都拉着我走山路，生怕我摔了，荆棘刮了之类的伤痕智慧根本不当回事儿。智慧有一次大中午找我去爬山，当时正是夏天大热的天气，而且下午还得去武馆上课。“走吧走吧，反正时间还早睡什么午觉，爬了山再去武馆。”智慧不管三七二十一拖着我就走，我叫苦不迭可是拗不过她。大概爬了一个多小时，智慧和我下山时都特别嘚瑟，心想从这地方下去估计走过武馆很远了，心里特别有成就感。结果一下山我们看着马路上来来往往的车辆就惊呆了，这地方平时我们走直路10分钟就到了！智慧和我大眼瞪小眼，反应了几秒立马狂奔去武馆...... 结果我们最后还是迟到了，一人挨了两棍。智慧放学路上一个劲的道歉，还买甜筒讨好我我才笑了：“就是嘛，这才对。”智慧看着我脸色变这么快，气的追着打我：“死泡泡还我甜筒！”我一边在前面跑一边学着智慧平时的样子把甜筒舔来舔去，还伸着手问：“你要不要啊你要不要啊？”阳光下忽略行人忽略车辆忽略环境，却定格了两个女孩奔跑时被甩起来的马尾。智慧大大咧咧的，说话有时还有点色，“哎呀泡泡，我们GAY吧，就是那个啥啥啊......”每到这时我就头痛无比。别人都奇怪为什么我会和她成为最好的朋友，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啊！她坏坏的表情真是浪费了文静的外表。但是我想我就是喜欢这样的智慧，不做作不矫情，而且我知道智慧是一个善良的人，姑且就用她看见乞丐就掏钱来鉴定吧。她总是很认真地向我宣誓：“泡泡，你是我的闺蜜，最好的闺蜜，一辈子都是。”智慧的眼睛会笑，那种笑与众不同，而且是无比温柔的，智慧说这话的眼神总是能让我有点迷离。在武馆我最怕的就是长跑，每次我和智慧都并列倒数第一，然后一起被教练体罚。甚至有一次我们在路上摘野果吃，让教练和队员在目的地等了我们一个小时，然后我俩一人挨了五棍子，教练下了狠手打的。智慧每次都是一副倔强的表情，我就没这么坚强了，疼的一直跟智慧叫苦，但从来不哭，因为自从进了这里我就知道，学武术的人没资格哭。后来有一次也是长跑，我和智慧同往常一样落单了，正聊天想象教练这次会怎么惩罚我们俩，却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一只黑狗，我吓了一跳，那只黑狗的目标却不是我，冲着智慧就跑过来了，智慧一边尖叫一边使出吃奶的劲往前冲，我光听那声音的分贝就可以想象智慧脸上惊恐万分的表情，我在后面看到差点笑抽过去。那一次只有我一个人倒数第一，那只狗居然帮智慧拿了全班第三，还是到了地方被教练给赶跑了的。我当时心想，那只狗得有多执着啊。放学后正准备问智慧心得，智慧却把手往我肩上一搭：“走，看碟去！”从那之后智慧长跑成绩从未下过全班前五，这个故事在武馆被广为流传，因为太TMD励志了。我一直都觉得智慧有一种很不同于常人的地方，那是她内心的光。尽管每次表现出来都会发生一些意外，破坏了整个画面的美感。学武术就是学吃苦，记得又一次教练不知道发什么彪，刚长跑完立马叫我们沿着上坡路蛙跳，停下来就要挨棍子。那一次一个队的女生，除了我和智慧全哭了。连一些资格老的师姐也眼泪汪汪。我只觉得喉咙好像火烧，原本凉爽的天气我们却个个汗如雨下，我差一点就走群众路线了，抬起头却看见智慧悄悄对我眨眼：“嘿，泡泡，我发现这样跳好省力，我是不是特别机智啊哈哈......”智慧正在为她的偷懒嘚瑟，教练却神不知鬼不觉的从背后冒出来给了她一棍子。“哎哟喂！”智慧一回头发现是教练，立马换上一副严肃的表情，腿一蹬就蹦出去老远，这么一个小闹剧却让我突然心情大好，也不感觉那么累了。在武馆待的时间长了，我和智慧终于有资格和一些练得好的队员们去表演了，那无疑是最让人兴奋的，因为除了表演那几分钟练一下其余时间都可以随便玩，演完了还有奖金发。每到这时我和智慧就训练特别卖力，智慧连研究偷懒妙招的时间都用来训练了，动不动就能挥汗如雨。说话也比平时少了，一副小宇宙爆发的样子。我第一次表演是和智慧一起，一路上车上最闹腾的就是我们俩，到了地方天已经黑了，教练帮我们在宾馆开好房间，睡觉前大家聚在一起抢零食看电视气氛特别活跃。那一次只有三个女生，我和智慧被分在一个房间。我其实很不喜欢和别人同床睡，而且智慧又是一个好动分子，刚刚的活跃气氛可能让她意犹未尽，聊天看电视到处瞎跑，折腾了半天终于舍得困了，睡着时把我抱得死紧，嘴里还嘟囔着：“泡泡，抱着你好舒服呀......怎么感觉你没穿衣服呢......”一句话把我吓得瞬间睡意全无，我怀着十分复杂的心情拨开智慧的手，下床去找师姐收留我了...... 上台前大家互相击掌，表演还是很顺利的，后来我看录像，总觉得看来看去最帅的都是智慧。我想，其实那时的我一点也不介意时间就这么流逝。后来智慧去了外地念高中，我认识在这里，不过我结束了练武生涯，已经一年多没去过武馆了。智慧离开后我又经历了很多，只是多数时候我都会想念那个女孩，明眸皓齿，天真倔强。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所怀念的都是与智慧在一起微不足道的细节，那些曾经触手可及的日子。智慧偶尔也会回来，她还是老样子，嚣张，明媚，有着说不完的话题，即使换了地方，她仍旧可以自由地书写她的青春岁月。。如果一定要说变化的话那就是更变态了，告别一定要亲我一口。我很多次都在想，其实那时我和智慧一样，都是眼睛会笑的人呢。智慧并没有和我有别人看起来那么不同，其实在很多地方我们是一样的，只是我逐渐偏离了最初的模样，曾经那个文静的女孩，其实比现在这个叛逆迷惘的自己，更加信誓旦旦。智慧还是智慧，而我，一不小心，成了这样的人。智慧还是很认真地告诉我：“泡泡，你是我的闺蜜，最好的闺蜜，一辈子都是。” 中秋节我又去了老街，智慧走后我也搬家了，很久没有来过。刚走到老街，我心里就有了一种奇特的感觉，与智慧在一起的往事历历在目，光怪陆离却又恍若隔世。那些我原本没有注重的日子，原来深刻地刻入骨髓。这里还是老样子，烈日蒸腾，两边卖包子的蒸笼冒着白气儿，挑着担子，牵着小孩的行人不断从我身边走过，都与我无关。我走到一家碟铺前，其中有一张封面花哨的碟子，上面赫然标志着——《毒蛇媳》。呵，褪去尘埃，我仿佛又站在了自己干净的起点。有时候成长真的不是一个人的事，智慧潜移默化的教给了我一些东西，让我即使迷失自我也能记得曾经最初的美好模样。那时的我们都在阳光下奔跑很久很久，追逐梦，追逐善良。站在世界的一角，智慧给我的记忆都是最纯粹的。我看着碟子上的简介，与智慧当初讲的几乎如出一辙。抬起头，我望着烈日耀眼的狭长天壁，终于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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