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其华
顾长安今日一早便起了,但让整个城主府的人都颇为震惊的是,今日他并未按往日去巡视宁城,而是去了西苑,这都不是最打紧的,西苑偏僻,鲜少有人去,可就在昨日住进了一位女客。那这便是顶了不得的事了,要知道,这顾城主虽接手宁城未满三年,可却就在这短短几年间,将宁城的领土扩大了两倍不止,算是少年得志,意气风发。这样的男子怎么可能不是万千少女春闺梦里人,可也就是这样的男子,却谁也入不得他的眼,可不知住进西苑的这位,又是什么来头,能入得了顾长安的眼。总该不会是这九州第一美人吧,要知道,为这个女子这九州已是打了好几年的仗了,不过这种人物,又怎可能会流落此处
所以,当顾长安问起她的的名字时,她答季绾绾时,顾长安心中第一反应,这姑娘该不会是伤着脑子了吧
他略一沉吟,开口道,姑娘,虽然季绾绾极好,但你只要安心做你自己便好,莫要误人误己。
诚然,顾长安说这话时带了十分的把握,可当那女子揭开脸上薄如蝉翼的□□时,他信了,信了她便是季绾绾
因为这是一张季绾绾才会有的脸,不知该用怎样的词来形容。美得不可方物,抑或是倾国倾城,九洲第一美人果真不是浪得虚名。
季绾绾见他信了,便不再多言,而是自己下床找水喝,睡了一天一夜,委实有些渴了。可是一个女子本就身上有伤,行动不便;如此一来,便以一个诡异的姿势朝地上扑去。眼看着就快着地,季绾绾平静而认命的闭上了双眼,可是却意外的跌进了一方温软之中,没有想象中冰凉的的地面,萦绕着一股淡淡的新竹香气
睁开紧闭的双眼,来人,正是顾长安。
而他也静静的看着他,四目相对,一种说不清的尴尬暧昧 。饶是季绾绾脸皮极厚,也不禁红了脸
顾长安抱着女子柔软的身躯,不由得僵了一僵,而后不着痕迹的推开了季绾绾。
季绾绾怔了一下,随后恢复了她本来的性子。
妖娆一笑,眼角眉梢皆是风情流转,媚色天成
顾长安你脸红了呀;得意的看着眼前清贵无双的顾城主,脸色绯红,她再也忍不住了,捂着肚子放肆地大笑了起来,笑的丝毫形象也无,一点也不像传闻那般完美。
可顾长安却觉得他这一生最爱看的;还是这样的季绾绾。他也不知刚刚自己为何会那般失态,只是看到她认命的闭上眼,心中莫名的疼了一下。
待她笑够了,歇了歇气,他早已恢复了一派的淡漠疏离。方才淡淡开口:不知季姑娘此次要在宁城停留几日,季绾绾怔了一下,似是没听清楚他的话一般:长安,你说什么?
“若是季姑娘需要盘缠的话”顾某定当鼎力相助,季绾绾听得分明,字字诛心,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满是哀伤:长安,你是要赶我走吗?
可我也是宁城的人啊!
长安,长安,你知道的,你知道我回来是为了履行那个承诺的。
是了,季绾绾也是宁城的人,且是宁城的望族,当日两家也曾为他们指腹为婚,若生男子,便结义,若是女子,便结为夫妻成,百年之好。
当年,小小的顾长安最喜做的事,便是将尚在襁褓中的季绾绾,放在桃花树下,自己一手揽着季绾绾,一边念书给她听,少年清越的声音,是幼年时季绾绾最爱的事物之一。往往在这诵书声中她便沉沉睡去。待少年念罢她早已睡的不知今夕何夕,桃花妍丽,漫天飞花落作花冢。将小小的季绾绾掩映其中,整个小身子都覆上了一层桃花瓣,少年总是无可奈何的一声轻叹,然后在桃花冢中挖出季绾绾,为她拂去落花,然后一身白衣,端的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的顾长安,怀中抱着一个碎花布包,踏了一地的斜阳回家,而那碎花布包,正是襁褓中的季绾绾。
顾长安强迫自己停止回忆那些不可触碰的曾经,那些破碎的光影流年,以及那种咫尺天涯的痛楚。
十年前,季家惨遭灭门,连累年仅八岁的季绾绾亡命天涯,不知所终,其中艰辛不忍为外人道。
直至三年前,季绾绾九州美人榜赫然名列第一,声名鹊起,一曲《醉金戈》更是艳冠九州,无人不知季绾绾,金戈一曲九州动,喻名天下美人谋,说的便是季绾绾,自古美人便配英雄,九洲第一美人,便配九州第一王者,故有的季绾绾者,得天下之说。
季绾绾成名始,便有无数的国家城池为之征战,男子慕之,女子妒之,视她为妖妃恶妇,骂她是祸水殃民,可是季绾绾不在乎,她不在乎。
人总是为自己的野心和贪婪找借口,很不幸,她便成为了最好的借口。
可如今她最爱的长安也不要他了,视她如蛇蝎,欲避之而不及,她该怎么办呢?
她的声音软软的,带着几近哀求般卑微的语气,顾长安深陷在回忆中,以至于未听出她的声音是如此绝望:
“长安,我累了,你可不可以给我一个家”
“绾绾我们回不去了,宁城有五十万人,我不能弃之不顾啊”
“长安,我不想再颠沛流离了,我着实累了啊
“绾绾,等我三年,三年后我去寻你。。
长安,老人们都说,人这一生的缘分,是有限的,用完便没了啊。
兵临城下,六军不发当顾长安看着季绾绾依旧一身红衣出现在城墙上时,震惊过后,只余了无尽的心慌。
怎么,可能,自己明明让人打晕了她,着人送走了她。
大军压境,在她眼中皆沦为背景,若无旁人的看着他,跳起了《醉金戈》,红裙似火,业火绕裙裾,烂漫云霞隔得老远,他看不清她脸上的悲喜,只是觉得莫名悲恸。
她站在那样高的城墙上却看不清自己来时的路了。天下人永远都会记得那日的季绾绾,哀顽凄艳,绝色倾城,记住那个曾被天下人骂做祸水的季绾绾。
烈烈风中,大军旌旗纷飞,她放声大笑,笑得那样放肆,可却又是谁透破胸腔的呜咽。
她是美人,她是季绾绾,不管是哪一个,都有自己的骄傲,她有资本。
浅浅一笑,眼中波光流转,自成一种风情万种,三千青丝在大风中纠缠飞扬,极尽阮媚。
仿佛是极好笑的事,让她几乎笑弯了腰,她指着自己的脸,笑得无比娇艳,咯咯的笑声宛若银铃声声,可听着的人却觉着一阵寒凉。
顾长安,你知道我这张脸,值多少么?。
她环顾四周,纤手指向城外各路大军,妩媚一笑,我值这么多啊,朱唇轻启,音色空灵:我值一个城,值一个国,值十万、百万、千万人,甚至,值了整个九州,可是,她的声音突然变得无比悲伤,可是那又怎样呢,
顾长安,你还是不肯要我,她朝着所有人大吼,是你们啊,为何要这样逼我,爱我这张脸,却逼着季绾绾,若我这样,你们还会爱我吗。
她拔出腰间的匕首,那是她八岁那年,长安送给她的生辰礼物,在那张绝美的脸上狠狠地划了下去,皮肉翻卷,狰狞犹如地狱中爬出的恶鬼,那道伤疤横贯了大半个脸庞,鲜血淋漓,触目惊心。众人皆纷纷倒吸一口凉气,这美人,竟是疯了。
据上了年纪的老人说:那日,乌云压城,万马齐嘶,萧肃煞人,
她冲着所有人笑,这样你们还会口口声声说爱我吗?这样,还会有人要我吗?敢要吗!
绾绾,顾长安失了一贯的冷静,愕然失声,他像小时候一样,用少时叫着小小的他的温柔语调,绾绾,下来啊,下来,长安给你一个家,绾绾,长安没有不要你。
季绾绾笑了,只是笑的那样悲凉,满目苍夷之色,长安,我累了啊,我历经艰辛回来了,我以为你会让我不再漂泊,可是你所你有五十万人的宁城,我能说你是错的吗,不能啊,长安,但是我能原谅你吗,也不能啊,长安,因为情爱它本来就是自私的。
她凄凄一笑,回身深深看了一眼顾长安,挟着此生无尽的遗憾,纵身跃下了十丈城楼,顾长安疯了一般扑过去,可却是什么也没有抓到,而季绾绾则安详地躺在了冰冷的地上,仿佛当年听着他诵书,安静的躺在花冢中的孩子,静静地和衣睡去,眉目依旧。
顾长安怔怔的看着手心,他还依稀记得衣料划过的柔软,和温度,可绾绾呢,他突然笑了,那样大声的笑,笑的格外放纵,就像刚刚的季绾绾,可至最后,竟成了无法抑制的悲伤呜咽,失声痛哭。想个找不到家的孩子,哭至最后,竟开始大口大口的咳血,猩红的鲜血,开出朵朵妍丽的桃花,一如当年埋过季绾绾的桃花。
后来呢,后来,后来啊。
顾长安疯了一般的四处征战,天下凃炭,生灵祸殃,每攻下一个城,他便笑,笑的深情,绾绾他们说你是祸水殃民,我便让他成真了啊他将宁城扩成宁国。又将宁国扩成宁朝。得了整个九州。
登基那一日,他望着冰棺中面容如生的季绾绾,他一身黑袍,头倚着棺木,痴痴落了泪,是这一世说不清的缠眷,得季绾绾者得天下,那得天下者也应该得你呀,绾绾,可你为什会躺在这呢,绾绾,睁开眼看看我啊,绾绾。
长安错了,长安不该,不该让绾绾等了那么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