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我死时,我才知道姐姐的真正死因。

收到姐姐死讯的半个月后,我坐火车去了她生前所在的江城,爱上了一个放荡不羁的男人。 

直到他死前,我才知道他是姐姐当时的男友。 

直到我死时,我才知道姐姐的真正死因。 

因为,我们都是一样的。 

咖啡店里人来人往。 

“小群,这是三号桌客人的咖啡。”店长叫我。 

近了,我看见了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每天在脑海中想念一万遍都还觉得不够,我曾一度觉得我疯魔了。 

我轻轻放下托盘,鼓起勇气向坐在窗边的男人搭话:“先生,可以告诉我您的名字吗?” 

男人转头,挑眉轻笑:“我吗?我叫顾泽。要做我女朋友吗?一周的那种。” 

我的心跳瞬间加快,就像我第一次看见他时那样。 

我点头,像被蛊惑了似的,说:“好。” 

我第一次看见他是在两周前。 

他站在一面巨大的百色墙壁前,那是有名的涂鸦墙。 

他带着白色的手套,拿着喷漆,脚下堆着各色的瓶瓶罐罐,眼神专注,虔诚得像是在拜膜某种东西。 

脸上沾着蓝色的、黄色的颜料,偶尔仰头,偶尔低头沉思。 

我不敢走近,生怕发出一点声音打扰到他。 

我只是静静地看着,入了迷,忘了时间,直到店长打电话催我,才如梦初醒,心脏如擂鼓。 

每天上班的路上,我都驻足凝望,凝望那个专注的男人,凝望逐渐成型的巨画。 

白色的墙壁一点点被浓烈的色彩填满,我的心也逐渐被填满。 

在画完成的那个早上,我去得格外早。 

他穿着白色的衬衫站在涂鸦墙下,背对我仰着头,身后是通红的巨画,活像一只白色的蛾子扑向大火中,连着灵魂要被燃烧殆尽。 

我不由得出声:“别去。” 

男人望了过来,隔了一条街,隔着人流,我任然感受到了他眼神的炙热,像火一样。 

我知道我就是那时被他盯上的。 

“小群,去我家吗?” 

顾泽等我下班,顺手接过我手中的东西,热情地邀请我去他家,好像我们热恋了许久似的。 

可我知道,不是,我们不过是名为情侣刚刚交换姓名的陌生人。 

他如此熟熟稔的态度令我一惊,但我拒绝不了他的要求。 

“阿泽,你回来啦!” 

顾泽一开门就有一个女人往他身上扑,抱住他的腰,裸露的肩膀上还有暧昧的粉色痕迹。 

顾泽大力推开她,女人跌坐在地上,头发被风吹得乱糟糟的。 

“一周,约定的时间到了,你该走了。” 

顾泽的声音冰冷,我心里一凉,一周,我也是一周。 

女人睁大眼眸,音调尖锐:“你昨晚还对我那么热情,我不信!” 

顾泽后退一步,露出了他身后的我,他牵起我的手,在我的额上印下一吻。 

“这是我现在喜欢的人,你可以走了。” 

女人尖叫着扑过来,顾泽带着我“嘭”地一声关上门,毫不留情。 

在那个间隙里,女人眼里的受伤我看得清清楚楚。 

顾泽的手是火热的,我却莫名感到冷。 

顾泽的家很空,几乎没什么东西,地上堆满盖着黑色画布的画框,墙上也是,显得房间有些暗沉。 

不过墙上有一副画没有盖上画布,格外惹眼。 

画上是一个男人,画得极精细,透过画中的每一笔都能感受到绘画人的快乐。 

画的风格也是我所熟悉的,那是姐姐的风格,不过江城这么大,风格相似也说不定。 

我指着那副画问顾泽:“这是你的自画像?” 

顾泽久久盯着那副画没有言语,脸色几变,最终大笑出声,像个疯子一样:“不是!怎么会是我呢,怎么会是我呢,怎么会是我啊!” 

笑够了,他停下来,又久久地盯着我,我好像看见了他眼中貌似怨恨的情绪。 

受不了死寂的沉默,我开口:“我能看一下这些画吗?” 

我指着盖着黑色画布的画框。 

顾泽点头:“当然可以。” 

我一一掀开画布。 

各色的画仿佛要从纸中跳出来,冲击着眼球,像是来到了艺术的伊甸园,我的心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我能看出来这些画不是出自一人之手,我甚至能看出来,有人的画技从青涩到精通。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能拥有如此多的画,尽管大都是些残次品。 

我转身,顾泽没看我了,他蹲在地上看角落里的那些画,像在与心爱的人深情对视一样。 

我敢肯定顾泽看的画和墙上没盖画布的画出自一人之手,谁都有那么一两个秘密,我不去深究。 

只是这风格也太像姐姐的了。 

“我住你这儿,可以吗?” 

顾泽转头看我一眼,点头,又去盯着那些画,仿佛要看到天荒地老。 

我明白他为什么要盖黑布了。 

恋爱第一天。 

我搬去了顾泽家,其实我没什么东西要拿过去,就和我这个人一样,一直追在姐姐身后,离开了姐姐,我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没有。 

父亲欠了一屁股债,不知踪影,母亲另嫁他人。 

讨债的人几番上门,我和姐姐相依为命。 

终于,姐姐忍受不了,跑了。 

那时姐姐摸着我的头,眼里憋着泪花“小群,你乖乖等着,我去给你买吃的。” 

我一直等,一直等,等了六年,最终等来的是她的死讯。 

有人透过电话告诉我这个消息时,我说不上来悲伤,只是心里仿佛空了一块,还有些释然,我终于不用满怀期待地去过每一天了,期待她终有一天能带我离开。 

如今,我只有顾泽,虽然只有短短7天。 

我站在窗口,紫色的丁香花开到窗檐,轻轻摇曳。 

“小群,我给你画幅肖像画吧。” 

顾泽从身后紧紧抱住我,语气焦急,好像迫不及待。 

在藤蔓下的阴影里,聚集了很多像他一样的人,他们手执画笔和画盘,脸上带笑,肢体放松,尽管他们的衣着朴素甚至沾上污渍。 

阴影和笑声一起晃动。 

“小群,笑一笑。” 

顾泽举起画笔冲我勾唇,眼睛弯成月牙,看起来很快乐。 

周围放松的嬉笑声传进耳朵,我的心倏地被什么击中,时隔几年我再次听见了自己的笑声。 

肆意又张扬。 

周围的人仿佛见怪不怪,没有丝毫异样的目光。 

我知道在城市的一隅,在藤蔓的阴影下,有这么一个隐蔽又自怜的地方,那里没有嘲讽,没有蔑视,没有人关心身份,只需忘记一切尽情欢笑。 

顾泽的画纸换了一张又一张,每张只是寥寥几笔就被废弃。 

终于,他皱起眉头,焦躁起来:“小群,我们走。” 

我收起地上零落的废纸,线条很流畅,一点儿不像画毁的画,我一张一张收好,我珍视顾泽的每一笔。 

春暖乍寒。 

夜里很冷。 

顾泽没有多余的钱去买取暖的物品,我们紧紧依偎在硬邦邦的床上,以彼此的身体热度取暖。 

我还是觉得冷,寒气要钻进骨头里。 

顾泽翻身下床。 

“哧”。 

火柴划过的声音在夜里响起。 

橙黄色的火光在我眼前跳跃,纸张的焦臭味飘过鼻尖。 

我腾地起身,抢过顾泽手中的纸,那是我白天收集起来的纸。 

“不许烧!” 

顾泽不理解,要拿回那堆纸:“那只是废纸。” 

我一下将手别到身后:“不是!” 

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些凶,我缓了缓。 

“不是废纸,是你的画。” 

顾泽无所谓地笑了笑:“不过是残次品,烧了就烧了。” 

话虽如此,顾泽还是随了我。 

火苗蔓延在已经被扔掉的雪白的纸张上,纸逐渐变得焦黄,一条条的线湮灭在火中,最终化为黑色的灰烬。 

火苗逐渐熄灭,再度冷起来,顾泽将我抱得更紧,他哼起了小调哄我入睡。 

当调子响起的时候,我浑身一颤。 

“怎么了?”顾泽停下哼着的小调,问我。 

我敛下眼睑:“太冷了,你接着哼吧,我想听。” 

熟悉的调子在耳边响起,那是姐姐常哼的小调。 

我不禁想起了与姐姐风格相似的那些画,我怀疑姐姐的死和顾泽有关。 

顾泽,姐姐,在脑中交织成一团,乱麻一样。 

烦闷堵在胸口,一口气上不来,我干脆不去想,团吧团吧扔进记忆的角落。 

越来越冷了。 

自暴自弃的想法出现在思绪中,倘若明天早上我们成了两具冻僵的死尸,恐怕等到腐烂发出难闻的味道才会有人发现,发现在这个城市里还有这样的两个人。 

恋爱第二天。 

我照常去咖啡店上班。 

顾泽背着他的画包送我。 

等顾泽走后,店长靠近我:“小群,你男朋友?” 

我点头:“嗯。” 

“画画的?” 

“嗯。” 

店长沉默了一会儿,才拍着我的肩膀道:“你知道江城的传闻吗?” 

“每隔几天都会有人莫名死亡。” 

“我知道。我就是知道才来的。” 

店长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叹口气,摇着头走远了。 

我本就是来寻死的啊,姐姐走了,我一个人活在世上也没什么意义。 

顾泽给了我生的希望,我怎么会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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