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阑卧听风吹雨。
没有铁马与冰河,只有南国挡不住的阴郁潮湿,一点一点吞噬着温暖的被窝。
这连绵不断的雨水淋漓了近三个星期,雨伞是出门标配,抬腿落脚鞋子免不了被溅湿。
我从小就不爱下雨天。最初是朦胧记得下雨天没鞋子穿只能穿又厚又重的雨鞋被同学嘲笑,后来是因为走读时家门口的人行道修缮不力,雨天本就不坚实的地砖里会蓄满泥水,行人一脚下去便是一裤腿的泥。好在黄河以北的家乡似乎并没有明显的雨季,最多的存在便是九月秋收时天公的乌云和雨水绵延。
高中住读在县城高中,对我而言总有种知识青年被下放般的悲凉,同时伴着些骨子里的不可一世。便是那个执拗又疏离的九月,初入校便徒生创伤的自己顶着包裹纱布的脸,路过教学楼下宽大梧桐树叶上滚落的雨滴,砸在我的伞骨上开出一朵花。好像唯独那一个时刻,对雨水有了一瞬间的感念和亲昵。
其余的时刻呢,果真是因为太过厌弃,我将所有的美好记忆都归拢到艳阳高照和晴空万里的好天气。仿佛花也开的美人也神清气爽,色彩较灰蒙蒙的雨天明媚许多。
雨天我一向是懒于出门的。不过不如放翁幸运,他有软绵绵的狸奴作陪,而陪伴我的除了被窝与衣衫是温暖的,其余与外界相联系的介质,无一不是冰冷的。以至于它们的冰冷蔓延到我的指尖,带走了手掌间本就稀薄的温度。
此时会觉得麦克卢汉媒介即讯息的隐喻像个笑话了。书籍纸张冰凉,我却能读到作者写下这些文字时心中所怀的矛盾斗争。电脑即使开久了会发热,却不如音频课中老师的话语令我捧腹。手机扔在一旁太久没把玩,突然的震动打破沉默吓得我一激灵。接通后听到是外卖小哥,不禁一叠声的感谢又萌生感动。毕竟雨还在继续,我又点了带汤水的食物,仅二十分钟便飞奔到宿舍楼下的小哥会很辛苦吧。
谁能说这些冰冷到无法思考的介质有资格承载传播者的本意呢?
雨天写作,有音乐咖啡作陪像是标配,然而我只有手边一杯不热的水。
仍然热爱《送别》,每个版本的都找来听,听到高潮会暗暗垂泪。从前总是标榜自己是孤独主义的终实拥趸,现在想来,哪里有人天生热爱孤独,不过是无法接受失望罢了。
无法接受万事万物的短暂保质期,无法接受任何感情在时间的冲洗下变淡变淡,更害怕故事都讲完了,最后却只有我一个人大笑或落泪,说我还记得。
只有我还记得。
我闭了眼,过往的岁月一幕幕像放不完的电影:生命最初几年的无花果树和香椿树,雨滴落在平房顶串联成线,电视的画面不真不切,反复播放着“买汤圆卖汤圆”的拙劣广告,我还足够幼小,垫脚爬上沙发背才知窗外风景;后来搬家,没了四合院只剩积木一样的楼房。装修工人在门上写我看不懂的乘法算式,我坐在木条上写作业,看大人们进进出出。那时堂妹还小巧可爱,坐在沙发上像个假的洋娃娃。然而嫉妒心吞噬自己去和堂妹又吵又打……怎么突然一来一往的,我们都匆匆奔赴了离家千里的城市求学,以后还要求生活。期期艾艾的风声中,我最真切的想念随着下落的雨水一道被冲刷。
和全国很多地方并不相似。在我的家乡,至少在我的身边,鲜有家长鼓励孩子回家乡发展。在小城之外看过大世界的游子们也不愿意归来。北方小城,不好定义东西,空气质量多次爆表,资源匮乏,春天多沙尘夏日暑热难忍,旅游资源丰富却不得开发利用。工资低物价倒也不高,人们过着安逸懒散的生活,一生仿佛一日一夜的无尽重复。六年前初入大学时我仍保持着对家乡的高度自信,却在渐渐反馈当中开始厌弃那座看起来一成不变的城。
然而这个深夜,在闽南淅淅沥沥的雨中,裹紧了棉衣仍抵挡不住化学伤害之冷的我,无比想念那座小城,那隶属北国的家乡。
不是因为冰冷,不是因为孤独,不是因为言辞和心事无人可诉。
只是因为我的心又不受我支配的,悄悄捡起了所有尘封箱底的回忆。一首旧歌一句话一个闭眼看到的熟悉片段,都能把这个伪装的我迅速打回那年那月。
而那些片段,无一不与家乡有多多少少的牵绊。
假期被问到将来去哪里发展。可惜我仍是废柴,规划甚少,等时间一步步过。家人会在听完我的豪言壮志后装作不经意提一句:外面闯不下去了就回来当老师嘛,工作稳定还有两个假期,离家也近。
是啊,是啊。对于非名校毕业,小学之后就平平庸庸的我来说,这也许听起来是种美好的选择。
刚读大学时整个人被思乡之情笼罩,拼了命的想毕业便回家。甚至与闺蜜约定“我们要在同一个小区买房子住邻居”。可是当我真正读懂小城的关系网络复杂生活如一潭死水,更是在每个假期,灵魂跳出体外,看颓唐又无所事事的自己,仿佛看到了留守家乡后我的下半生。
我怕那种被吞噬被浸没然后溺水在不热爱的地方死守一辈子的痛苦。
我也怕灯红酒绿车水马龙后情绪崩溃无人诉而导致汹涌大哭的孤独。
对不起啊。
我原以为自己,是那个例外。
雨水像是歇了脚。
可空气仍是冰冷。
深夜别人都稳重的呼吸里,所有的情绪应都能被我暖黄色的灯管原谅。
(终于把最近所有的负能量发泄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