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顺家

        小时候的事像是印在脑子里,总是不能忘却。而留在记忆里的人竞是那么鲜和。德顺家是其中的一个。段德顺和我家是斜对门的邻居。中间只隔一条小路,说是小路到不如说是小沟准确。夏天雨大,山上下来的水从门前流过,冲出的一条小沟。现在看两家只隔几十米,小时却觉得挺远的。段德顺小我两辈。叫我二老爷(即爷爷)。他小时得了疝气病,现在小孩子得疝气,一小手术就解除病痛。那个年代,那个小山村,痛苦终生,不得医治。他不能干重活,整天坐在大门口,脖子上掛一烟袋,头总是低着,如冬天则把头埋进裤裆处,头带一破旧套头帽。很难看到那张脸。现在看很可能是自卑的原因。家里的活里里外外全靠他老婆。他老婆有无名子,自今不知,我们都叫她德顺家,背后也有人叫她大蛋家。她细高个,脸小且黑。像一个烧火棍。说话声高又尖,全是假嗓。母亲说她像野雀叽叽喳喳。重活,累活全靠她。放下外头就是家里,最拿手的就是拾柴割草。她能登上大顶子,二顶子山。具说有个陡峭悬崖,男人都上不去,需把石片插进石缝里,脚踩着才能攀登,她能上去摸鸟蛋。柴火总是比别人拾得多。筐里的柴火放法很讲究。她把筐两边扎得像鸟的翅膀。最上边一定留个鸟窝状,分明是一件艺术品。他背着柴火筐走起来,人埋在柴火里,像个草垛在移动。别人总是投来羡慕的目光。在缺吃少穿又无柴的岁月里,她家总不缺柴烧。农村借东西是家长便饭。她更过之。经常到我家借。老奶奶:用用您的勾担,老老爷,用用您的锄,用用您的镰,用用您的小撅子…。时间长了像用自家的。有一次看我家摊煎饼,她来借火。他用一把柴火包了一些火星,谁知刚过小沟一阵风吹起来,火苗呼呼冒起来,她赶紧扔掉,回家拿个小盆才算完事。她是个直腸子。急性子人。做事大手大脚,有些不守妇道。可妇道比起维持生活,保住生命显得又那么重要了。一次邻居刘家两口子打架,女的喝了农药,(具说是乐果)毒性很大,生命垂危。她先灌了凉水,又背着跑了三里多路到乡卫生所抢救过来。病人醒过来了,她却累得摊在那里。回来后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不过有一次彻底丧失了她的自尊心。一天他割草回来的路上扒了队里的两块地瓜埋在筐头里。谁知正赶上队里干部在村西南角进村的必经之路上翻筐,翻筐的躲在崖头下边。下坡回来的人当发现时早已晚了,退也不是,进也不是,很是尴尬。她自然没逃脱掉。队里干部让她把地瓜用地瓜秧拴着掛在脖子上在村里走了一圈以示众。她心里受到很大伤害。听说好长时间没见她,也听不到那叽叽喳喳的声音了。她病了。(待续)

德顺家(续二)

在我记忆中,尽管和德顺家斜对门,由于从小上学去她家很少。上次回老家,刚出门就碰上满脸堆笑的她。非要我到她家坐坐,真诚而恳切。走进大门,只见东西两墙根堆满了柴禾。一梱梱摆放很是整齐。而且黄草,白草占大多数。这两种草像海草一样是盖屋时房顶用草。不易腐烂。小时候只有南山才有。是舍不得烧火的。三间草房已换上了瓦。她和独身大儿子各住东西一间。中间方桌上摆了一排酒瓶,用来摆设和装饰。这是农村家庭常见的。南墙上掛着德顺活着时常掛在脖子上的长烟袋,现已成遗物。吃饭小桌的筐子里盛着几个白面馒头。小时过年才能吃到的现已成家常便饭,她笑容掛在脸上。“知足”像一瓶紫药水慢慢地擦洗掉岁月留下的困苦伤痕。她对生活很是满足。她让我坐下,脸上严肃了许多。她声音很低像是偷偷地说;二老爷,你是知道的,咱村人均不到七分山岭薄地,村里当官的占去好几亩,西南坡的大院都是他们的。贪的老佰姓血汗钱,怎么没人管?她接着又说,从小不孝顺的,二郎八蛋的当了官,村里不孝顺的越来越多。咱小时候,别看穷,可都孝顺。有点好吃的,好穿的,老的给小的,小的给老的,姊妹几个推来让去,多好!现在人有钱了,心变了!去年我兄弟媳妇有病孩子不给看病,我去了连骂带嚼,扭着孩子耳朵训了一顿,我陪着去的,幸亏去捡查,晚了就毁了。有吃有穿了,人心不好了。她问我怎么回事?我没想到她说这些话,一时不知怎样回答她。我想讲讲老虎蒼蝇之说,谈谈最后一公里之论,说说新农村远景…。真不知说什么。是的,我们这个穷乡僻壤的小山村,虽然远离尘嚣,却也逃不脱坏风气的污染。小山村有风有雨,有爱有恨,有纯扑善良,也有霸道邪恶。我想了想对她说,你不是经常说老天爷会睜眼的吗?快啦!你等着吧'关于孝顺它是老祖宗留下的传统美德。是小山村维系道德规范的根基,不可动摇。它是一滴水对大海的回报。是羔羊对母亲的一次跪拜。是发自内心净化灵魂的良药。是人格的阳光雨露,怎么能丢掉呢?这小山村如不孝之风漫延,不严重破坏了政治生态吗?没有了孝敬,有钱何用?我心很沉重,还是安慰她,慢慢会好的,好好活着能看到好的那天。她笑了,说也是的,上级每月给我50块钱,化不了。要是老老爷,老奶奶活着多好(指我父母),人啊,是个命。她的这些话使我的心愈发沉重起来。我想,她到老保持夲色,坚守着道德规范,尽力维护纯朴的民风,她很知足却有许多看不惯,有颗宽容的心却容不下邪恶。她有快乐,有痛苦,却不麻木。她像山坡上的草极富生命力。(待续)

德顺家(续三)

“德顺家”真的老了,今年清明回老家上坟在南山坡林地里碰上她。我们村的墓地都集中在西山的南山坡上,清明已成法定节日,上坟的人来人往,山坡下停放着大车小辆,小山坡不再寂寞。也告诉埋在这里的先人,他(她)们的后代已混得很不错。日子过得比他(她)们好多了。德顺家是挎着篮子来上坟的。当我走近她时,半天才抬起歪着的头,然后费劲地昂起半个脸看看我说:好几年没回来了吧?八十六岁的她腰弯得头快到膝盖,一张病果子脸,耳朵也聋得很厉害。我陪她顺着山间羊肠小道回村。清明时节,草已发青抽芽,枯黄的草仍躺在地上杂在其间,草木心性尽管不同,但都逃不掉“一岁一枯荣”的自然规律,人亦如此,西山是这里人的归宿,而八十多的德顺家已经像这枯黄的草。走在路上又看到我熟悉的“卧牛石”还躺在那里,仍是记忆中的旧模样,而一步“马鞍桥”其实是一块两边高中间低的石头。准确地说应是一步“马鞍石"因两边没水,全是大石头,不知为什心称桥。观景不如听景是有道理的。一路上说话,她大儿子当扩音器她才勉强听到。走走站站,站站停停,她柱着的拐棍是一棵老荆棵,只有南山套大顶子山谷里才能有,上边有一些百年才能长成的疙瘩。拐棍和她一样苍桑。她告诉我不赞成死了以后发大丧,有的还唱戏。活着越不孝顺,死了越弄景。活着孝顺给点吃的,穿的,才是真事。她告诉我村里有一孩子,爹娘在时并不孝顺,前几年在外有了钱拉了半车炮仗,晚上放的满天都是花,把南上套都照亮了,振耳朵,也没说好的。他死后一把灰,一把土埋上就了事。快到家门口时她要我一定去她家看看水池子,她儿子有些不耐烦说;有什么看头?我还去了。进门的西北角有一高高的水泥池,在一边敞了一口,放着一个水瓢。满满一池清水,他告诉我再也不用去挑水,没等喝完就放又放满了,村里已用上自来水,这是我知道的。她又问我还记得吧,有一年冬天借我家的罐子挑水,下雪路滑,把罐子打了。等买个新的去还,老奶奶就是不要,她很是难过,听说快过年了打罐子不吉利。也真怪,德顺就是那年死的。我告诉她不记得这件事。一会她突然说要看我的手相,我不情愿地伸出手,她几乎贴在眼上,然后说,斗多簸箕少,有福,手纹的财气纹出手心了,攒不住钱。我说我的工资比你多多了,她说钱多事多,一个样。我想这门里门外是她的世界,日出日落是她人生规律,“知足”“有苦不言"是她不变的内心世界。看着她比年轻几乎矮了一半的瘦弱的身子,我不勉一阵伤感。我离开时,天出着太阳却滴起雨点,云像一缕缕絲绸飘过屋顶,几乎举手就能抓住,我又看到小时候经常见到的山里的天,山里的云。门前的小溪天旱已是一道小沟。岁月如这小溪,时而流水潺潺,时而干涸。时而清沏,时而混浊。而人生又如那西山的羊肠小道,弯弯曲曲,坎坎坷坷。唯有正义是永恒的,善良是永存的,如南山磐石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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