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苏美和沈亮吵架了。
这阵子婆婆总是念叨苏美不争气,结婚三年没生下一男半女,苏美因此很难过。
沈亮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老人家想抱孙子心切,是唠叨了一点,可也不好驳老人家的话。
他寻思着,怎么哄一下老婆,毕竟他是最明白,在生孩子这件事情上老婆有多拼,她甚至还不顾形象地增肥了十斤,这对于以往胖了一斤都嚷嚷减肥的她来说,是下了多大的决心。
于是,他偷偷地订了一份神秘礼物,打算在苏美生日这天给她一个惊喜。
不料那天一大早,他的铁哥们从乡下来了一通电话,信号不好,听得断断续续的,大概是说出了意外,他心急火燎地赶了过去。结果晚上赶不回来,山里手机又没信号,直到第二天回城的路上才接到了老婆的电话。
再说苏美这边,她在家里拨了一天一夜的电话都联系不上沈亮,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就差没报警了。
终于第二天早上联系上了,原来沈亮是跑到乡下那个酒鬼朋友家里去了,想来准是去喝酒,害得她生日就这么煎熬地过了,她很生气地在电话里大吵了一通。
挂完电话,苏美越想越生气,也不听沈亮的解释,把手机一关,赌气地拎起背包,走了。
走去哪里,她其实也没想好,到车站买了一张回省城的车票。
因为一夜没睡,苏美困得紧,车子刚开动,她便靠在位置上睡着了,一路睡得天昏地暗的,直到她感觉浑身冷得发抖,这才醒来。
(二)
苏美醒来时,已经是傍晚时分。
两旁朦胧的景色一摇一晃地往后挪,耳边传来哗啦哗啦的划水声,车上怎么会有水声呢?她猛地惊坐而起,发现自己在一条狭窄的小船上。
她脚边堆着杂乱的渔网,上面缠着一些腐烂发黑的死鱼,发出腥臭难闻的味道。
她一阵干呕,心中疑惑,自己不是在车上吗?怎么会到这船上了?手机和背包也不见踪影。
迷药、拐卖、谋财害命……那些失联的新闻在脑海里浮现,她感到一阵寒栗。
船上还有一个打扮怪异的老船夫,他头上一顶大黑帽压得很低,让人看不清他的脸。
“老船家,请问这是那里?我怎么在船上?”苏美急切问道。
那船夫没有回应,跟没听到似的,仍然在专注地划船,仿佛他就只会划船一样。
苏美央求船夫把她送回去,并承诺重金答谢,船夫还是毫无反应。
苏美急了,猛地站起来,船突然摇晃得厉害,她一个趔趄差点掉进漆黑如墨的河水里。
河水里仿佛有白色的东西在水面窜动,绕在船的周围,穷追不舍,吓得她跌坐在船板上。
再看河两岸黑灯瞎火的,显然没有什么人烟,远处群山黝黑的轮廓,仿佛潜伏的巨兽一般,隐隐透着危机四伏。她捂着脸不敢看,缩在船板上低声饮泣。
“沈亮,你在哪里……”苏美无助地埋头痛哭。
想起一直以来老公对自己的百般疼爱,苏美心里一阵悔意,早上那通电话里,他好像在试图解释,是自己没给他机会,好像他还说什么惊喜。
都怪自己,太冲动任性……苏美深深自责。
(三)
不知过了多久,船停了下来,她发现船已靠岸。
码头上,有一个人提着一盏灯笼,橘黄色的光,照亮他衣服上的“差”字,一副恭候多时的样子。
苏美不想下船,因为她只想回去,回到家里。
她愣神时,脚腕处传来冰冷的触感,低头看见毛骨悚然的一幕,一双双苍白冰冷的手从漆黑如墨的河水里伸出来,正拉扯着她的双脚,她吓得直跳脚,冲上码头。
她冲出去老远,才心有余悸地回头望,这一望,又懵了,刚才明明还停靠在码头的小船不见了,那些苍白可怕的手也不见了踪影。
小差作出一个“请”的姿势,便走在前头带路。荒芜人烟的四周漆黑一片,远处树影绰绰,唯有他手上的灯笼递来一丝橘黄色的暖意,她只好硬着头皮跟上。
四周一片死寂,仿佛天地间就只剩下两个人和一盏灯。
苏美感到害怕,想聊聊天壮壮胆,她一口气问了许多问题,这是什么地方,他是什么人……结果,小差都没有回应,只顾着低头引路。
苏美感觉在自言自语,便轻叹一声,这一叹,着实把自己吓了一跳,因为她耳边也同样传来一声哀凄的叹息,仿佛近在咫尺,四处张望却又没人。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跑到小差前面,走在前头。
没过一会儿,前方一个光影快速飘来,近了一看,竟是一个披头散发青面獠牙的女鬼,苏美惊乍在原地,双脚灌铅似的,动弹不得。
女鬼伸出干瘪的双手,掐住苏美的脖子,她感觉到一阵窒息,惊恐地瞪大眼睛。
苏美看见女鬼眼里的狂热,仿佛因为看见她而狂热。
这种狂热只是一瞬间,就消失不见,因为此时一把闪亮着北斗七星状的剑剌进女鬼的身体,女鬼瞬间烟消云散。
“幸而!幸而!”前方不远处,一个铁面虬鬓、相面奇异的大汉收起剑,一个迈步消失不见。
苏美还乍在原地,感觉这个胡须大汉很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想了半天才想起,他长得像小时候贴在大门上的门神。
(四)
“他……他是钟馗?”苏美疑惑,小差没有回应,如此恐怖的一幕,对他而言似乎已经司空见惯了,他仍旧低头接着引路。
钟馗?钟馗捉鬼?那这里是地府了?
苏美愣在原地,脑海里一片混乱,突然一个声音传入她的耳朵,“妈妈,回来~妈妈快回来~~”
苏美心里一惊,感觉小腹处隐约传来丝丝微弱的暖意,她莫名感觉脑子清明许多。
“不,我不能再往前走了,我必须回去!”苏美在心里对自己说。
她没有再跟上去,而是拼命地往回跑。
提着灯笼的鬼差见状,怒不可遏,把灯笼一扔,露出狰狞的面目,不知从何处拔出一根长长的铁链,飞快地追来。
苏美很快跑到了码头,眼前漆黑的河水在愤怒地咆哮,波涛汹涌,巨浪滔天,那巨浪里还夹带着许多断肢残骸,恐怖至极。
眼看着身后的鬼差就要追上来,苏美心急如焚。
这时,耳边又响起了那个婴孩稚嫩的声音,“妈妈,回来,快回来,你往河里跳,不怕,那些都是幻像~”
就在鬼差的铁链即将碰到她的刹那间,她一咬牙,闭着眼睛跳到河里。
耳边传来鬼哭狼嚎声,水浪咆哮声,她挥动双臂,奋力向前游……
(五)
“苏美!苏美!……”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叫唤,“快醒醒……”
苏美感觉身体猛地一沉,突然一下子有了重量,心脏在猛烈地跳动,她感觉温暧的血液在体内流淌,这种感觉真好。
她努力撑开眼睛,好像在医院里?面前,一张朦胧的脸渐渐明朗,是沈亮。
苏美哇哇大哭。
沈亮紧紧地拥着她的头,如释重负, “哭吧哭吧,你一直不睁眼,样子又痛苦,差点吓死我了!”
沈亮温柔地帮她擦干泪水,她慢慢平静下来。沈亮说起苏美经历的车祸,仍心有余悸。
苏美赌气上了那辆回省城的汽车后,就睡着了。那辆车行驶至一座大桥时,不知怎么的突然失控,冲出桥栏,车子即将落水前,有几个人幸运地被甩出了窗外,苏美就是其中一个,而随汽车坠入水中的乘客无一生还。
真是万幸!
苏美,被救后火速送到医院,许是受了惊吓,一直沉睡不醒,好像在经历什么可怕的事情,脸上的表情变幻无常,一家人都吓坏了。
沈亮说完,再次紧紧拥抱着苏美,仿佛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一般,激动得涕泪直流。
苏美这才明白,自己确实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又回来了。
这时,婆婆拎着一个保温壶走进来,一把拉开沈亮,一脸疼惜对着小美说:“太好了,小美,你终于醒了!来,趁热喝点鸡汤。”
转头对着沈亮说,“臭小子,远远地一边坐着去,老毛手毛脚的,别压到我孙子了。”
孙子?苏美一脸懵。
沈亮突然想起什么,从包里拿出一个精致的盒子,递给她, “迟来的生日礼物,老婆生日快乐!”
苏美打开盒子一看,喜笑颜开,是个大钻戒!以前结婚时没什么钱,凑合买了对银戒指,她总嚷嚷着说要换大钻戒,没想到老公还真买了。
老公又喜滋滋地递给她一张纸,白纸黑字:怀孕八周,胎象稳定良好。
苏美激动地捂住嘴,喜极而泣。
原来,幸福就在身边,她差一点错失这天大的幸福。
(六)
这时,一位风尘仆仆的中年妇女闯进病房。
“妈?你怎么来了?”苏美有些惊讶。
沈亮一看丈母娘来了,立马搬凳子放在病床前让坐。
“你外婆又帮你求了一个护身符,让我一定要给你戴上。”苏美妈妈掏出一个护身符,挂在苏美脖子上。
“外婆她……她怎么知道?”苏美一阵感动,八十多岁的外婆还这么关心她。
外婆在乡下是个“神婆”,苏美从小都戴着外婆帮她求的护身符长大。车祸那天,她被甩出汽车时,护身符不见了。
“还说呢,你躺在医院里,几天没醒过来,你外婆就帮你一探究竟。”苏美妈妈说着,表情变得神秘起来。
“结果,真是阴差阳错!本来没你什么事的,可是只因你怀了身孕,阴气重了些,那些个鬼差就看得见你,把你的魂勾了去,啧啧,好险……”苏美妈妈伸伸舌头。
苏美突然想起了小时候在老家,人们常说的灵魂出窍,就是那些得了重病不愈之人,阳气不足阴气太重,魂魄被勾走了,就回不来了。
听到这里,苏美更加疑惑了,“那我是怎么从阴曹地府回来的呢?那个稚嫩的声音是怎么回事?”
“别急,听我说,后来你外婆又算了一卦,说你会顺利度过这个劫难的,因为你有白花护身!”苏美妈很神秘地压低声音。
白花,苏美是知道的,民间传说,每个孩子来到世上都是由花婆托生,托的白花就是男孩,拖的红花就是女孩。
也就是说,她这次得以脱险,还多亏了肚子里的宝宝了,难怪她迷糊间总是听到一个稚嫩的童声呢。
苏美轻轻抚摸着小腹,低声说:”宝宝,谢谢你。”
沈亮也靠过来,抚摸着老婆的肚子,表扬立了大功的孩子,“宝宝真棒,都会保护妈妈了呢!以后爸爸保护你们,好吗?”
两位亲家相视一笑,整个病房充满了幸福的味道。
苏美现在明白了,每一段爱情,都会从激情走向平淡,唯一可以做的,就是珍惜眼前的幸福。
情感从来不是一个人的事,那种两个人在琐碎里淬炼出来的亲密感,远比爱情本身的意义更大,所过之处,皆是痕迹。
生命来往,余生并不长。何不相互扶持,彼此珍惜,在自己的不足上思考,在对方的缺点里成长,从此一生二人情深意重,三餐四季依偎成全呢。
文:若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