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基惟的关系,从认识开始就很要好。他在上海买房就是前两年的事,那一阵他度过了自己最痛苦的时光,似乎不仅限于处理外地人买房手续上的繁琐事务,还相关他的感情和工作。他跟我仔细说过,我都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细想起来,那其实是他的事业上升期。在那痛苦的 3-4 个月的时间里,就像 《穿 Prada 的恶魔》中海妮海瑟薇说的那样:我的个人生活岌岌可危。而 Stanley Tucci 则告诉她:宝贝,那说明你工作进入状态了,等你的个人生活化为泡影时再来告诉我,恭喜你,那时你就该升职了。这好像是白领们发展的必由之路。
那时基惟给我发消息说,他很怀念刚来上海的时候,跟我合租的那段日子,虽然没钱,生活也局促,但无忧无虑的,还去酒吧演出,我就在吧台上为他呐喊。
这其实是个俗套的故事,大部分既得利益者都会说出这番话,说很怀念过去的生活。这种故事的本质,其实不过是每一类人,每个年龄段的人,不同发展时期的人都有着自己的烦恼,这样的烦恼让他们想要尽快跳脱出来。
前一阵去基惟家里住。自打他从政府技术人员团队脱离出来,日常生活的空闲时间就多了很多,隔三差五给我发消息,什么都发,政治局势、电子科技发展、罗永浩又吹了些什么、近期有什么新款鞋值得买。我看过之后也很少回复,即便他矫情地用 iMessage 给我发消息,能发现我已读不回,我也很少回复。如果两个人默契到,已读不回也无所谓,因为知道对方无论如何都不会弃自己于不顾,就可以这么做。
第二天醒来,我坐在他家沙发上。他家里又添了很多装备,Surface Book、小米电视、惠普垃圾桶样子的工作站,不知道地上的电吉他是否已经重新购买,反正我也认不出不同的吉他间有什么区别——他最爱的也就是吉他了。
他打开小米电视,给我看今年的 Brits Awards 全英音乐奖的表演,他每次见到我,都一定会让我看这段时间里他搜集到的各种炫酷表演,所以有时我觉得如果他去做艺人,更多会是个 performer,而不是 artist,我猜他听到我的这番评论大概会不爽。
我就记住了 Coldplay 的表演,因为 Coldplay 越来越倾向于流行摇滚的态势,让核心摇滚迷对他们很不齿,就像基惟就很鄙视他们一样。但这种表演是可以吸引像我这样的俗人的,我记住了马汀在发音 superhero 这个词时的强硬和婉转,还有他自己穿着浅蓝色的衣服,和舞台上五颜六色,像颜料泼墨式的装扮,让我想到前两年给 HTC Desire 的撞色设计改写新闻稿的时候,就是那样的海报。
还有:
“I'm not looking for somebody with some superhuman gifts, some superhero, some fairytale bliss. Just something I can turn to, somebody I can miss, I want something just like this.”
我也怀念的时光
我最义正言辞、且说过无数次的话是,人生无悔,或者类似表达这个意思的内容。翻成人话,就是对过去的选择和经历的事从来不后悔。宫二先生在《一代宗师》电影中说过:都说人生无悔,但要是真的无悔,那人生该多无趣啊...大致上就是这么个理。不过像我这么犟,和必须抓住这口气的人,怎么能够承认这样的道理!
现在,是近两年,我的个人生活最岌岌可危的时刻。我想,基惟经历的那 3-4 个月差不多也是这副样子,虽然他总是比我不幸得多。所以我开始有些后悔,甚至在言语上都不再强调以往的选择有多么不可置喙。不过年纪大了,不能再像安妮海瑟薇在《穿 Prada 的恶魔》中那样,把最新款的 T-Mobile 手机扔进喷泉里,然后自己买从巴黎回纽约的机票,所以还在忍受着那些人和事。
我也想像基惟那样,找个人,给他发消息说:我很想念以前那件事和那个状态。就像他给我发的消息那样。
前年入夏之前,我从常州回上海的火车上,给通过 Aloha 刚刚认识不久的一个男生发消息:晚上一起吃饭吗?我连他的面都没见过,就是想找个晚上的饭搭子,才很无心地发出了这条消息。没想到他居然答应了。
见到面之前,才想起这个叫做东辰的男孩,其实是95年出生的小孩。95年之后居然还有人出生吗?我好像只记得自己的表妹是这年纪,此外全世界应该也不存在95年出生的人了吧。我在咖啡厅等他,他发来消息说:已经在楼下了,等我抽支烟就上去。出现时,这就是个满脸写着阳光的大男孩,而且短发之外还有那么点鬓发。我突然就在想,这孩子凭借这长相TM就是个金马遗珠啊...啊不是,明星遗珠啊。
饭后,我在屈臣氏给东辰买了包糖,他说自己很爱吃糖。各自坐地铁分开时,他咧嘴笑,眼睛向下弯曲成两条线,跟我说:谢谢叔叔今天给我买糖吃。之后就坐着地铁飞驰而去了。
第二个周末,我跟弋杨相约去苏州——弋杨大概又是个展开可以写几本书的存在了——原谅我的人生太丰富,而无法在这篇文章中展开。
东辰上次吃着糖的时候跟我说:我现在每周末都在苏州卖饼啊,来苏州的话,记得来买我的饼。他的原话其实是:你来的话,我给你做饼儿——明明是个南方人,还特别强调自己说着异常别扭的儿化音,并且尝试说了两次,是“饼儿”。所以那次的苏州行特地保留了去苏州城市郊外奕欧莱买饼的行程,我跟弋杨从苏州市中心,坐很长时间的公交车,才辗转找到那个很不热闹的中国版奥特莱斯,就为到东辰的流动摊位前买他做的华夫饼。
在偌大的奕欧莱满是华夫饼和各种不知卖何种食物的流动站找东辰并不容易,那是入夏时节了,弋杨已经穿上了短袖短裤。弋杨跟我一起在那片满是卖运动鞋的店面附近找了一阵,指着远处一个穿白色 T 恤,胸前挂个黑色围兜,正在做华夫饼的男生问我:那是东辰吗?
那个时候东辰还很瘦,白 T 在光照下异常干净,从头到脚就是个年轻学生在打工的模样。看到他面对拥簇在那一片的客人交流的时候,觉得现在的年轻人活得实在太积极了,平常念书、周末就卖饼。东辰见到我的时候又咧嘴笑,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也没像相互认识的人打招呼那样,他就问我想吃哪种“饼儿”。他戴着白手套,大概因为要操控那个做华夫饼的古老设备吧。
东辰说:你吃的话就不要钱。小摊一旁在给东辰打下手的女孩很诧异地看着我们。
我说:可我还带了朋友一起,要钱吗?
那一天的阳光还没到盛夏那么浓烈,路边有全身涂满金色的艺术家在表演,还打着一把怪异的阳伞,就像你们想的那样,满幅飘着彩色气球,还有孩子们围观的彩色棉花糖。弋杨坐在不远处的长椅上,他来的时候就说不想跟不认识的人说话,我猜大概也是因为见到帅哥,所以会害羞吧,所以把我一个人留在华夫饼摊旁。
我看到东辰的两弯眼睛又笑得合成了缝,然后对我说:我给你做我们这里最豪华的香蕉奶油饼儿,所有的酱料全部加一遍。说完把热腾腾的饼料灌进一格一格的黑色铁板中,再略微吃力地将盖板合上,上臂都有了点用力的线条。
“我觉得你并不是很会做饼儿,如果都没有这些东西,没有现成的材料,你还能做饼儿吗?”
“当然不行啦,我又不是厨师。”“这个饼儿,就给你的朋友。”“这个最豪华的饼儿,给你。”
“那我走啦!”我接过上面淋满颜色的饼。
“你快走吧。”
我左右手拖着两盘用纸盒装着的华夫饼,朝弋杨走去。弋杨迎上来接了一块饼。长椅距离东辰的饼摊其实也不过5米距离。我在长椅上坐下,开始吃饼,看到不远处东辰已经在招呼下一波客人。他就站在那里做饼,饼摊背后是家还没有开张的店铺,门面涂满了蓝色。那些客人簇拥在饼摊的顶篷下,这样才不会被太阳晒到。
一旁的艺术家好像转移到了其它地方,背后跟着一群穿黑衣服的伴舞,不知是哪家商铺请来造势的。
我起身,准备和弋杨离开奕欧莱,返回苏州市中心。抬脚要走的时候,弋杨叫住了我:“傻逼,不是那个方向。是这边!”
不远处也传来另一句:“你个傻逼!”腔调中带着笑声,而且重复了弋杨刚才说傻逼的音调。抬眼望去的时候,是东辰在摊上指着我笑,还是那副模样。弋杨也在旁边笑着。我掏出手机,从远处给东辰拍了张照,他不好意思地急着遮脸。那是我此刻也怀念的简单时光。
但愿各自都一路顺风
第三次跟东辰吃饭的时间,他说准备去英国留学。那天他穿着阿迪达斯的迷彩服,转眼已经快到冬天,手上戴一块粉色的G-Shock,以往他也总戴着,但我觉得这一点都不像他的风格。我说,迟点我去英国看你吧。他说:你说的!你可千万别忘记!我不给你报路费。
等他再次跟我分享新交男朋友很粘人的时候,已经是他去英国超过一年多的时间,他跟我发了一张朋友给他拍的照片。照片里,他手里拿着一根烟,身着白 T 和外披的衬衫,抬着那双看起来极为厚重的鞋子,故意很嚣张地昂头;那时候他已经养成了健身的习惯,所以手臂粗壮了很多。他发消息跟我说:等我跟他分手了,就找你吃饭。即便这一约就再也没有了联络。
感慨吃饼儿的时间一去不复返的时候,我已经身处这个人生活岌岌可危的泥淖了,到了要抽身离开都难的时候。大概他的生活也过得很不容易,所以才半年多都没更新 Instagram 吧。所以虽然很想念苏州的那段时光,也只好默默祝各自将来的生活都一路顺风。我这么闷骚的性格,也实在没办法像基惟那样,给另一个人发消息说很怀念某个时光,那怎么说得出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