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坐在公交车靠窗的位置。她很像我的一位故人。

我与那位故人已然几年未见，浅淡的岁月凭空生出了些许重量。或许她没有再想起我，又或是在那些梦呓无处安眠的夜晚，一个人枕在梦的边缘整捋回忆。我不知道。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我正在一点点地离她远去，正如她所期待的那番，毫无根据却不会感到意外的消失。当存在本身即是一种痛苦，那么斩草除根无疑是最好的方式。于是，我作为她庞大记忆系统中的数据，被刻意地抹除了。她甚至不再给我喘息的机会，只是粗暴地删除，其决意足够让海平面上升数十厘米。

有时，我对自己的迟钝和木讷追悔莫及，但我不愿意埋怨自己。我的心已有所归属，我泛起的风帆正满怀希望地向另一个女孩靠近。我尊重自己的心之所属，同样也尊重她的心之所属。过去的我们在彼此的世界中相互错过，就像两根不同颜色的细线永远不能被缠在同一个线团上，可我自始至终就没有给予任何可能性，是她非要不撞南墙不回头，不说出心中所愿便誓不罢休。

如今再忆起那段往事，似乎不再有什么可供言说的意义。她好不容易泛舟渡过湍流的湖海，我又怎能原地呼唤她的名字，祈求她的回心转意？况且，作为记忆数据的一部分，她本身的形象也变得日渐模糊，不用多久，有关她的回忆也会被当作占用内存的无用信息抛弃处理。我虽不会忘记她的存在，但她已经脱离时间。再次相见，不是在梦中，就是在死去后的世界。

我望着那个女孩有些出神了。她离我那般遥远，有如隔岸的灯火。伸手捉住的，不过是零碎的星光。有关女孩的一切都美得模糊了周遭的风景，树木在视野中倒退，时间的洪流逆流而上，而我们的距离正一点点地缩短。我拼了命地想要握住转瞬即逝的灯火，最终却只等到了一地尸骨残骸，还有一句敷衍的，“我们走吧”。

“去哪里呢”，我很想这么问。可我追究没有问，好像我已经知道了她不会回答。她不会和我说话，树木不会倒退，时间不会逆流，而我们的距离，永远都是那般遥远。这时，是谁离我更近呢？是在记忆的青石巷弄徘徊的故人，还是在现实里红颜祸水的曼妙躯壳？没有答案，因为我只能输入回忆，而不能选择它。遇见她，被她选择，这是只存在于另一个世界的我的宿命。在这个近乎于崩坏的世界里，在这个光怪陆离的宇宙里，我不属于任何人，不会被任何人选择，也不会被任何人放弃。

我醒了过来。女孩还在，灯火长明，就像《了不起的盖茨比》中，那盏象征着希望的绿灯。坐在一旁的朋友正在沉睡，看来这里就是现实。我叫醒他，看着女孩下车，然后，我们一步一步，逐渐远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