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情提要——
如果我来拍《冈仁波齐》| 第九篇章 卸下一切保护,方为天地赤子
第十章|你能接受怎样的死亡
山里的天,黑得很快。上一秒钟日头刚刚落下,下一秒钟山路上就几乎什么也看不见了。
尼玛扎堆扶着杨培,用手电照着山路。天一暗下来,路上的人就少了,人眼看不见更多东西,听觉就更加灵敏起来。
于是,两个人就在自己的鞋底摩擦山石的声音和旁边河水流动的声音之外,听到了属于另一种生物的,呼吸声。
50多岁的尼玛扎堆,这个从不知道什么叫怕的藏地汉子,在此时默默攥紧了杨培的胳膊。而老人的呼吸,也开始加快。两个人对望一眼,想从对方眼中看到关于应对的坚定建议,但,都只看到了恐惧。
于是,二人连头都不回,加快脚步向前走去。
而身后的呼吸声,也跟着快速移动起来。更糟糕的是,它们不止一个。
那听起来像狼,步履轻松而笃定,左中右各有一只,各自不远不近地坠着。
尼玛扎堆鼻尖上开始冒出冷汗,但在那样漆黑的山路上,他自己却不能意识到。他想拿着手里的手电的强光朝身后猛挥一番把它们吓走,又怕这样做完没有用处,反而让对手发现自己毫无招架之力,而后一拥而上。
而72岁的杨培,想的只有一件事,就是死亡。
他能在这个年纪选择来朝圣,其实已经做了必死的准备。所以,他也一直在告诉自己,作为一个藏人,死在朝圣的路上,是莫大福气。于是,我们的这一趟旅程,对别人来说可能无非就是朝圣,但对于老人来说,也是一场最体面的死亡仪式。
他不是没想过,自己会在这条路上,走着走着就突然死掉;也不是没想过,自己会遇到什么意外;生病、疲惫、老迈等等等等,可以说,几乎所有的可能他都想了。甚至,这一路上,老人每天都会给自己一个功课,就是思考自己可能即将到来的死亡。但,在这夜晚的山路间,在神山的怀抱里,被根本不知道是什么的野兽撕咬、吃掉,这种死法,他完全没有想过。
不仅没想过,他还十分害怕,但他却不能接受自己的害怕——作为一个已经走到生命最末端的人,他竟然还在评判死亡,甚至想要设计一种自己更想要的死亡;而当意外的死亡威胁真正出现的时候,他那颗看似向死而生的心,竟是那样挣扎——面对这样的自己,老人不能接受。
在那样一个,被黑暗全然包裹,又被强大的未知与恐惧碾压的过程里,72岁的老人颤抖着的脚步,几乎不能继续向前。而他自己,也在不知不觉间,又一次泪流满面。
太害怕了。也太丢人、太不应该了。杨培想。
尼玛扎堆感知到异样,小声说道:“叔叔,坚持一下。马上就到有人的地方了。”
杨培哽咽着,嗯了一声。
许是感受到猎物的胆怯和绝望,身后的威胁在同一时间骤然加速上前,尼玛扎堆抡起拐杖向后一挥,反手把杨培护在身后。这是,手电的光才终于让他们看清楚,那是三只,在山里的野狗。
见是狗不是狼,两人首先松了一口气,却在见到这三条狗的眼神,又把放下的心悬了起来——那决然不是狗的眼神,毫无忠诚与良善,只有阴狠与决然。可以说,它们的身体仍然是狗,但它们的心,已然返祖成狼。
于是,在这样的山路上,两人三狗,就这样在一只手电的聚光灯效应下,戏剧般地对峙着。
“哎!去!”
只听一人快步赶来,且不断扔着大大小小的石块,驱赶野狗。三只狗很快夹着尾巴跑远,来人才慢下脚步,走到光线中来。
也是一位老人。年纪与杨培相仿。
“扎西德勒!晚上不能在山里呆,快走吧!山里的野狗啊,都是天葬的时候会跟着抢到肉或者骨头吃,以后就开始学着挑落单的咬了!”老人打着招呼,又说着情况。
“老人家!你怎么一个人转山啊!”尼玛扎堆也招呼道。杨培与老人互相点头。
“我啊~这几年一直在转山,我天天转!都转了300多圈啦!”老人回答。
三个人一起向前走去,远远已经能看见旅店的灯火。
杨培问道:“老兄弟!你一个人这样转山,不怕野狗么?”
“嗨!它们其实就是架势吓人,要让它们真上,还是心虚的!它们再野,也是狗啊!”老人笑着说。
尼玛扎堆当即大笑:“亏我刚才那么拼!汗都出来了!”杨培也跟着呵呵地笑,老人说:“但也不要小看它们,它们如果觉得你没什么抵抗的能力,还是会扑上来的。”杨培就止住了笑。
“老兄弟!你想一共转多少圈啊!”杨培问。
“当然是转到我死啊!”老人乐呵呵回答。
“就没想过,万一哪天真被野狗掏了,或者不小心摔下山了呢?”杨培又问。
“那不也是死了么?”老人依旧乐呵呵地回答,“这样也是死,那样也是死,有啥分别嘛!”
说话间,亮着橘黄色灯光的旅店,出现在眼前。
未完待续——
惊鸿
201707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