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清风错寄了思念，如果落地必然会生根。

我愿化作漫天飞舞的洁白，停留在你抬头可见的地方。

等风来，也等你来。

持续了一晚上的暴雨堪比台风过境，让整座城市的街道一夜之间变得惨不忍睹。光秃秃的树干垂着头可怜地望着一地落叶连声哀叹，人行道旁寥寥几辆单车也东倒西歪地瘫在地上，只庆幸留了个全尸。

那是P市近六十年来遭遇过最大的一场雨，院墙倒塌、道路冲毁，上百万人受灾；连续几日关于“P市特大暴雨”事件的报道也促使其成功被载入百度百科的史册。也正因此，多年后夏沐熙仍然记得那段故事轰轰烈烈地开始的日子。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倒是太阳公公也不顾大地经历了什么，第二天又如往常一样高高挂起，散发着它那该死的热情。

七月末的P市，在经历了一场暴雨的洗礼后，再次回归酷暑。

又是一大早，夏沐熙同学顶着重重的黑眼圈，拖着一个25公斤笨重的大黑箱子便踏上了去往M国的路。前一晚也不知是太兴奋还是太疲惫，前半夜迷迷糊糊始终无法彻底入眠，后半夜又被越来越大的暴雨声混合着轰鸣的雷声吵得翻来覆去，直到凌晨四五点钟才被姗姗来迟的困意击倒，沉沉睡去。于是第二天坐在开往机场的大巴上，沐熙计划着一定要在飞机上好好补一觉。然而事实往往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飞机上，原本坐在沐熙周围的都是同一团队几个之前不认识的女孩子，然而经过一番座位的调整，沐熙身后的女生跑去后排和她闺蜜坐在了一起，取而代之的是团队里的一个男生。

“Hi，我叫齐铭睿，5班的。”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沐熙愣了一下，但是没有转头。这个时候，沐熙实在不知道要怎么面对男生。

两个月前的一个周末，M国来的交换生组织和他们的中国小伙伴一起去爬长城，像夏沐熙这种懒癌症晚期患者自然是不愿意顶着炎炎烈日爬长城的，但是架不住第一次来中国的Moira好奇想去看看，沐熙也只好陪着一同去了。也就是那天，女生认识了这个叫齐铭睿的男生。

其实夏沐熙原本就是见过男生的，因为平日里经常在午休的时候看到对方拿着篮球出现在自己班教室门口，喊着班上的几个男生一起出去打球。女生知道他叫齐铭睿，数学实验班的，好像作文写得也不错，只是男生不认识她罢了。

早上大家一起坐公交车从学校去往长城景区，男生在女生后面上车，但是意外地发现自己没带公交卡，身上也没有零钱，摸索了半天只翻出一张红色的毛爷爷。男生着急地和乘务员沟通半天无果，沐熙站在一旁看到他被乘务员大妈盯着“追债”的气势弄得手足无措，翻了翻裤兜发现自己刚好揣了几张一元纸币，便抽出两张十分豪爽的大手一挥：“我替他付吧！”空气骤然安静了一秒，两人双双扭头看向夏沐熙拿着两块钱一脸豪迈的样子。大妈嘴角抽搐了一下，随即接过两张纸币，顿了下，语气放软了不少对男生说：“行了，快谢谢人家姑娘吧。”

其实本不是多大的事儿，夏沐熙也只是不想听两个人为了两块钱争得面红耳赤，然而男生回过神后一副多谢施主舍命相救的模样倒是让女生有点不好意思。于是接下来的路上两个人便互相认识了一下，也顺理成章有一搭无一搭地聊了起来。

到了长城脚下，Moira和几个M国小伙伴多日不见，一路上聊得火热，而落单的夏沐熙同学便只好与同样被小伙伴抛弃了的齐铭睿结伴而行。没想到他们这次走的几乎都是未经修缮的地段，也就是所谓的野长城，那崎岖险峻的程度真的要手脚并用的“爬”才可以。

没多久两人便遇到一处尤其难走的下坡路。坡道很长，不仅陡峭而且布满了小小的石子，旁边又没有可以手扶的地方，一脚没踩稳就会一屁股滑下去。夏沐熙像小马过河一样徘徊在原地不知如何下脚，正在一边调整下坡的姿势一边给自己做心理建设。男生回头看向踯躅不前的女生，下一秒沉沉地开口道：“把手给我。”

饶是字字清晰，夏沐熙仍是呆立在原地，愣是反应了两秒才把这四个字的内容咀嚼清晰。

很久之后女生再回忆起那一幕时，猜测当时或许是被头顶过分炽热的太阳晒懵了，感觉自己的大脑竟比往常运转速度慢了一倍。

男生伸出右手，在听到女生声音很低略带疑惑的一句“啊？”之后，抬头看向夏沐熙的眼睛，神色认真并且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把手给我。”

夏沐熙被男生此刻莫名坚定的眼神慌了下神，大脑空白的一瞬，条件反射般地伸出手，只在触到男生温热的手掌时感觉自己的神经末梢被烫了一下，血液回流，片刻后大脑突然清醒。

顺着自己被牵着的手望向男生的背影，沐熙暗暗吸了口气平静了一下心跳，一边暗自思忖“嗯，这段路太难走了，男生照顾一下女生是应该的”，然后低头努力把注意力放在脚下危险的路况上。

两个人磕磕绊绊终于走过了最为险峻的一段下坡路，然而男生却并没有立刻放开手。一路上的沉默让女生的注意力逐渐又从脚下回到被牵着的左手上，察觉到男生温热的手心微微有些出汗。

后面的一段路两个人就走得相对顺利了，然而男生的手握得虽然不用力却也不足以轻松挣脱。沐熙不知道要怎么开口，在脑海中思索了一番却苦于找不到满意的台词，正纠结着，男生倒像是听见了女生心里所想，下一秒便松开了手。

之后再走过一些崎岖危险的路段，男生便十分自然地主动牵过沐熙的手，照顾着女生的步伐慢慢前进。只是不同于第一次尴尬的沉默，男生开始偶尔会跟沐熙聊两句，或者提醒她小心脚下之类的。

原本有些凝固的空气因为两人逐渐打开的话题而变得流通了起来，可沐熙总感觉哪里更加不对劲了，或者说，眼下的情景有些自然得不对劲。但是女生转念一想，谁叫自己一开始稀里糊涂地就答应被牵着了呢，现在再扭扭捏捏地挣脱开岂不是更奇怪。况且沐熙看着男生十分坦然地跟自己聊天，想到这可能只是男生的绅士行为，那自己也就应该大大方方地应对。于是沐熙挺直了腰板，默默在心里警告自己：人家只是好心搀扶你一个弱女子，夏沐熙你可不要多想。

从长城回来之后，两个人便算是彻底认识了。男生有时会发短信和女生聊天，虽然内容基本上都停留在“你喜欢看什么书”“你喜欢听什么音乐”“你呢”“我去吃饭了”这种没什么营养的对话，但是本着“朋友之间应该多多了解”的原则，这一来二去的，夏沐熙同学竟第一次遇到一个月的话费都被短信承包了的境况。

于是当夏爸爸看着女儿余额不足的短信提醒，感到一丝疑惑：“欸？上个月不是刚给你充过50吗？你都用哪儿去了？”

沐熙想着季羡林先生说过，『假话全不说，真话不全说』，于是强装镇定地打着马虎眼：“啊…就有时候有同学问作业呀，问题呀，或者周末聊聊天儿呀之类的……”

夏爸爸点开通话记录随手翻了翻，旋即又点开短信，惊讶道：“嚯，235条？这谁呀……”

女生赶紧接过手机，装作随意地看了看，“啊？噢，没有，就一个同学啊，不是，这一共200多条，不都是我发的……你看还有一些是安琪还有语晴问我作业题呀，还有我问他们的……”沐熙说着点开其他的对话框展示给父亲看。

见父亲没再说话，沐熙趁机转移话题，语调俏皮又故作神秘地说：“爸爸你知道据说有人给10086发短信表白吗？你知道10086回了什么吗？我给你看特别逗……”

夏爸爸：“……”

五一放假的第一天，沐熙跟母上大人出去逛了一天街，原本因为发现自己唯一的一双凉鞋脱胶了，想着夏天快到了可以再买一双，结果鞋子没买着，倒是搬回家两条连衣裙和一条牛仔裤。

沐熙觉得和母亲逛街真是太累了，因为每到一家店，自己一旦走进试衣间，就、很、难、再、出、来、了。其间母亲大人会在外面不停挑选，然后塞给试衣间里还没换完上上上套衣服的夏沐熙同学。

“沐熙，你再试试这件蓝色的”

“沐熙啊，我觉得这件格子衬衫还不错，你都试试吧”

……

要知道，穿完衣服照镜子，照完镜子脱衣服，这一系列动作重复很多遍也是很累的啊。不过既然是母上大人掏钱给自己买衣服，夏沐熙同学当然要懂得感恩，怎么能动不动嫌累呢。

晚上回到家，沐熙正瘫坐在床上揉着走得酸痛的脚掌心，手机的短信提示铃突然响了。亮起的屏幕上显示着“齐铭睿，1条新信息”。点开看到对方问自己在干嘛，沐熙想了想写道“刚逛完街回家，瘫着。”正准备发送出去，忽然想起父亲前些日说的话：“沐熙，你以后发短信啊，一条信息可以多写点儿内容，别光总是几个字‘吃饭了吗’‘吃了’，这一条条的，多浪费啊。”女生盯着屏幕认真思索了一番，末了，加了两个字——“你呢？”（其实是三个字）

片刻后对方回复，“在跟你发短信啊。”女生看着对话框莫名感觉周身沁出一股凉意，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不觉转头看了眼紧闭的窗户，又看了眼半掩着的卧室门，直到手机屏幕逐渐暗下去也没想到要接一句什么。

过了一会儿，男生又发来了一条信息，“话说，你有喜欢的人么？”

“哈？？”这次沐熙直接坐在床上惊呼出声，差点一口唾沫没咽下去把自己呛到。

“怎么了？”客厅传来母亲大人的询问声，还混合着脑白金广告的背景音。

“啊，没事没事…”沐熙轻咳了一下，抬手抚了抚刚刚遭受到连环惊吓的小心脏。

片刻后，客厅又传来父亲大人的指令：“沐熙，时间不早了，差不多洗洗睡吧昂。”

“啊好的好的，马上！”沐熙一边拖着拖鞋缓步挪向卫生间，一边盯着手机绞尽脑汁思考要怎么回复。

要说没有，显得太没有诚意。可要说有，又好像还算不上。沐熙承认自己对男生是有一点点的好感，但是还远没有到需要表白的程度啊。

片刻后，女生写道，“有吧…”

并不是沐熙故意要给出一个欲言又止的答案吊人胃口，而是自己都不确定的事情怎么说得清楚嘛。要真问起来，大不了就说自己喜欢吴亦凡，反正这也不算说谎。

男生很快回复：“我也有。不如我们交换，你先说。”

沐熙感觉太阳穴突突地跳了两下，“额…既然是秘密，不如我们谁都不说～”

点击完发送，沐熙不禁暗暗自喜，想说这样的回答真是天衣无缝。

万万没想到对方是铁了心要问出个结果，直接亮出了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势——

“那我先说”

嗯？还能这样？

沐熙正着急地想着如何劝阻对方，然而片刻后男生的信息又发送过来。

“我喜欢的人就一个字”

“你”

沐熙盯着屏幕顿时如鲠在喉，莫名有一种被逼上梁山的感觉。这种感觉甚至盖过了被表白时本该有的喜悦。

这…还能说什么？

说“其实我喜欢吴亦凡”？不是吧，这种时候开什么玩笑啊！

说“时间不早了，我爸喊我去睡觉”？这不是明摆着找借口开溜吗！

说“我可没答应要说啊，是你自己要说的”？虽然是事实可依然有耍无赖的嫌疑啊。

女生扶额，感叹着对方真是高明，三言两语这紧追不舍地直接把自己逼入了死胡同。

夏沐熙望着镜子里含着牙膏一脸苦闷的自己，把从小到大看过的偶像剧里男女主表白时的台词全都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再低头时发现手机居然自动关机了，只剩下一个mi的图标在闪烁。诶？没电了？夏沐熙想起刚到家时好像就只剩下18%的电，结果因为过于全神贯注地和对方“斗智斗勇”，没注意到电量已经越过红线。

所以，这算什么？是被拯救了？还是临阵脱逃了？

夏沐熙趁着刷牙的片刻认真想了想，觉得毕竟人家算是跟自己告白了，自己总应该回复点什么吧，于是一边琢磨着台词一边走到客厅，拿起充电宝正要回卧室，不料被半路杀出的夏爸爸截了胡。

“在家里用什么充电宝啊？拿来放客厅充吧，明天早上充完了再用。” 

夏沐熙脱口而出：“但是我刚刚有一个信息还…没…回……”条件反射伸出去够手机的手又慢慢缩了回来，暗自懊恼自己怎么这么沉不住气。

“什么信息啊？同学发来的？咳，明天早上再回呗，这个点儿人家也该睡了。”

沐熙心想，明天早上再回就来不及了…还回什么呀，这临阵脱逃的罪名都安上了……

罢了罢了，逃就逃吧，反正这也不能全怪自己，毕竟眼下还是保命要紧。于是夏沐熙同学乖乖上床睡觉了。

第二天一早，沐熙打开手机果然看到男生前一晚疑惑地问“人呢”，想了想决定还是解释一下。

“昨晚手机没电了，就睡了。”

庆幸的是男生也并没有再继续前一晚的话题。至于他到底是怎么看待自己这一出原地消失的戏码的，沐熙也懒得去想了。

再见面已经是两个月后飞往M国的飞机上。沐熙靠在椅背上听到身后的男生正在和旁边的几个女生互相介绍认识，而坐在自己两边的女孩子刚刚和沐熙打了招呼，此刻听到动静便转头也加入了他们的对话。只有沐熙还笔直地朝前坐着，一个人安静地，坐着。

相比于四周热络的气氛，夏沐熙感觉以自己为中心，以一个座椅的长度为直径的圆形区域上方的空气有些凝固，于是动了动身子，拿起前面袋子里放着的安全逃生手册，装模作样地阅读了起来。片刻后感觉自己头顶的空气更加凝固了，沐熙索性闭上眼睛假寐。

然而周围的声音着实有些大，甚至偶尔女生的椅背还会被后面人的动作撞击到轻微晃动。

沐熙有些烦闷地戴上耳机开始循环播放itouch里面几首舒缓的慢歌，默默数羊。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周围的交谈声也渐渐地小了，隐约中仿佛听到右前方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时断时续时隐时现。沐熙分辨不清内容，但是莫名和脑海中那个语气戏谑地调侃着“你少吃点儿肉，都那么胖了”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迷迷糊糊中脑海里闪过那日的种种场景，女生的嘴角缓缓上扬，轻轻叹笑了一声，微蹙的眉头也渐渐舒展开，最终沉沉睡去。

距离飞机落地还有将近八个小时。

漫长的旅程才刚刚开始。

作者：只愿意长一只耳朵的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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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