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妗子去世三周年纪念日,恰好还在假期里。一个月前,与表哥闲聊,谈及妗子三年的事。那时我就告诉自己,一定要回去,跟舅父和妗子作最后的告别。
早上七点多,我就骑着电动车带着儿子回天池。到表哥家,整整骑了一个小时,30公里的路程。见到了许多曾十分熟悉,而今稍有点陌生的面孔。岁月不饶人,我们都变得沧桑了。上初中时,我12岁,还是懵懂无知的少年郎。35年了,弹指一挥间,我已奔五,两鬓染霜。
按照农村的规矩,三年是喜事。我告诉自己,不要流眼泪,但看到舅父和妗子的遗像时,眼泪还是洒进记忆的门里。
对于舅父的人生阅历,我知之甚少,只知他建国前参加工作,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从教师岗位光荣离休,表哥接了他的班。在此记录的不是舅父的经历,只是从我的心底来追忆他的生活点滴。
人生的第一次大米饭是在舅父家吃的。具体是那一年记不清了,只记得舅父家还在老院,住的还是砖箍的窑洞。那天中午,妗子做的是大米饭——那时真不知道是啥饭,洒上白糖。当时我觉得:这饭真好吃,啥时候我家也能吃这样的饭就好了。现在想想,那时对于连白面都很少吃的一个农家孩子,那顿饭简直就是饕餮盛宴。
第一次看名著也是在舅舅家。可能是10岁左右,春节去拜年,看见一本书。文字是竖着排列的,里面有好多字不认识(繁体字),大意是说一个小女孩在卖火柴,最后冻死了。后来上了初中,才知道那本书是安徒生的童话《卖火柴的小女孩》。
小学五年,我的成绩在班里一直名列前茅,更准确说是第一名(美中不足,五年级最后一次成了第二名)。我也不知道舅父跟父母怎么说的,让我去天池寺上(学校原来是个寺庙)参加小升初考试。初一刚开学,我还在村里。没过几天,父母就送我到寺上上学。
第一次在初中犯错,就是在泛水泉里洗胶鞋。那次我记得很清楚,刚到寺上,连着下了几天雨。那天终于放晴,我就到学校前面的小河里洗鞋,可能是正午时分,未见一人。我把鞋洗好,看见泛水泉里的水真清,心想在这里面涮涮会更干净。当我正在里面洗时,有高年级的学生来挑水。看见我在里面洗鞋,就训斥我,说“这里面的水是食堂做饭用的”,并报告了校长。天呐,我才知道原来这里是全学的“水缸”,我竟然在“水缸”里洗鞋了。黑瘦且严厉的段校长来了,责成我用桶和盆把里面的泉水全部舀光,最后他还帮我挖了里面的淤泥。我边流泪边干活,觉得自己也特别委屈。事后舅舅跟我交谈,虽不能完全听懂,但大意我还是知道——虽无知犯错,但也是错误,犯错就要接受惩罚。在此,顺便说说严厉的段校长,我参加工作后,他是学校的支部书记。老人家一生耿直,对己对人都十分严格,却总把年终考核的优秀让给年轻教师。段老曾当过中心校校长(文教办主任),却从未为己谋私利。95年评上中高,也快该退休了,却身染重病。96年秋我来县城后,专门回去看望他,当时觉得精神头还不错。谁知,不久他竟病逝。埋葬的当天,天池乡中全校师生列队为他送行。
十几岁是正需要营养的时候,由于家庭拮据,我营养不良,曾晕倒过一次。舅父就带我到乡卫生院,医生说我贫血,开了中药喝。初三的那年冬天,每天晚上舅父都守在火炉旁,等我下自习。给我烤一个焦馍,让我再喝点水。舅父耳朵有点背,他就在门洞下放一根细长的棍。放学回来,我用棍在地上来回晃动,他看见后就赶紧开门。试想:冰天雪地的寒夜,一个花甲之年的老人,本应钻进暖烘烘的被窝里,但他却在痴痴地等,等着他的外甥放学回来。想到这里,我那不争气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89年我考师范时,全乡定向三个,我是第三名,应该说安全无虞。不知为什么,当时职高却给我发了录取通知书,别人都在传言我被拱掉了。不谙世事的父母慌了,就赶紧去找舅父。舅父就让二哥陪着,顶着酷暑,一路颠簸到三门峡找他的老领导——可能是原来的市委宣传部长吧。老领导把我舅父训斥了一番,其实是心疼舅父:这么大的年纪,这么热的天,就为别人的一句传言。老领导当时就给豫西师范书记赵扬华打了电话,赵书记人虽在外地,但表态说应该没事,回去后再了解具体情况,再给准信。我上师范后,舅父还跟我提及王姓老领导还给他写信:告诉他不要听信谣言,要有定力,要相信党和国家,要相信录取政策。说句题外话,人生就是无巧不成书,老领导的侄女后来成了我表弟的妻子,我舅舅的外甥媳妇。
舅父就是我的人生导师!他知道我家的贫穷,他是教师,懂得知识可以改变命运。他在我上初中伊始,就给我进行人生规划:“你家穷,条件不好,你就考个师范,将来想继续读书,就像你表哥一样,边工作边学习。”时值今日,舅父的话时绕耳畔,我前半生的人生轨迹,何尝不是按照舅父的话在走。
上班后,我也尽力去回报舅父。我们兄弟四个分家后,老亲戚是轮着行的,但我没有轮,我年年都要抽空去看舅舅和大姨。即使94年和05年父母不在,传统上是热孝,不用走亲戚,我也赶在过年之前去看望舅父和大姨。96年夏初,舅父吃了一点野蘑菇,然后开始拉肚子。表哥在义马,那时通信不太方便,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我和大哥知道后,就赶紧跑到卫生院去照看陪护。半夜输完液,舅父觉得好多了,没啥事了,就把我俩“撵”回去。舅父最后病危住院时,我把积攒多年的4000元钱给表哥。表哥不要,他知道我也挺不容易:结婚时,欠了一堆债。刚还完,又添了一帆,还要供学生,还得赡养父亲。在大表姐的再三劝说下,表哥才接住。我的一点心意总算尽到,顿感欣慰!我买房时,表哥听说后,把钱又送给我,他知道我的窘迫,我的举步维艰。
参加工作后,我像舅父一样对待身边的“亲人”——我家的下一代和我的学生。我外甥曾说“没有我小舅,就没有我的今天”,这句话,何尝不是我的心里话,没有舅父哪有我的今天,哪有现在我们一家这7个大学生。
儿子下午要游泳,我和儿子没去饭店,也没跟表哥表姐们打招呼,怕他们盛情挽留。我俩顶着烈日,一路疾驰,不到12点就赶回县城。一上午来去匆匆,就是从身体到心灵上,对舅父和妗子作最神圣最庄重的祭拜。
舅父,如果来生有缘,我希望还能做您的外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