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魂酒,相思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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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值隆冬,京郊一家酒馆里,他找到了我。

他在我对面坐下,手中剑置于一旁,点了一壶酒,一叠豆子。

杯酒下肚,他道:“宿桡姑娘,我想和你做个交易。”

……

“这巍巍宫墙之中啊,个个都是苦命人。”宫城的一隅,人烟罕至,年迈的老嬷嬷边挥动扫帚,边念念有词。

祈年正巧路过,听到了这番说法,本想上前呵斥两句,但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说的倒也没错,皇宫这个无底深渊,最多的可不就是无可奈何的可怜人吗。

自嘲地笑了笑,祈年摇摇头,抬脚离开了。

御书房里,祈年坐于一旁,看着眼前恭敬向自己行礼的人,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上首:“父皇,这是,我的老师?”

威严的皇帝点了点头,祈年瞪大了双眼。眼前这人看起来分明与自己差不多年纪,一副病恹恹的样子。往日他见几个皇兄的老师都是白发苍苍的老者,怎么到他就是一个白面书生了?

“傅家幼子傅闵,四岁吟诗,六岁诵文,十一岁于朝堂之上与当朝太傅秦深辩礼,三言两语,便让太傅溃不成军。太子可要好好向他学习。”

祈年看向身形削瘦,却站得直挺,得此盛誉仍不卑不亢的傅闵,心中暗自惊叹,这人竟如此优秀。

小小的种子在少年心里落下生了根,那颗种子,叫崇拜。

“百家经尚未背诵完,殿下还是不要想着出去玩了。”

那年冬日,京城罕见的下起了大雪。祈年本就不爱背这些拗口的东西,就想着法儿的让傅闵带他出去玩。

“一日而已,耽搁不了什么。这雪,说不定明天就不下了,傅闵,我们就出去嘛。”少年独有的软糯嗓音,尾调拖得很长。

傅闵听着,心思一动,终究还是没抵过祈年早已练得炉火纯青的撒娇技术,将人带出了宫。

桂花酿,梅花糕,京郊那片梅林里,看祈年玩得欢快,傅闵的心情也不自觉好了起来。

只是,放纵终究还是要付出代价的。

“太子没背出百家经,还有心思出宫游玩?”

祈年与傅闵刚回宫就被皇帝逮了过去,听祈年磕磕绊绊也没背完百家经的一半,皇帝皱起了眉头,手中刚拿起的折子狠狠丢到了书案上。

祈年跪在地上,身子抖了一下。

身旁同样跪着的傅闵感受到了他的动静,余光扫了他一眼,头往下垂了几分:“臣有罪,想着太子殿下连日苦读,私心里不忍,带殿下出宫误了学业,还请陛下责罚。”

祈年一怔,望向傅闵,眸中惊愕不掩。

“哦?既然如此,那便罚你”

“父皇!”祈年惊叫出声,想要解释一二,皇帝却抬手打断了他。

一寸后的木板打在血肉之上,发出阵阵闷声,挨打那个一声不吭,旁边看着的祈年却要攥紧拳头,死死抿紧双唇才能抑住哽咽声,眼看着祈年的眼眶红得快要滴血,二十大板的惩罚才算结束。

太子住所里,太医来了一拨又一拨,往来皆言傅闵体弱,此番须得大病一场才能熬过了。

祈年坐在床边看着面色苍白的傅闵,颇为不解:“正值青年,怎么会体弱呢?”

似是想到什么趣事,傅闵勾了勾嘴角,声音略显虚弱:“幼时救了个落水的孩子,在水中泡得久了点,寒气入体所致,无大碍。”

但其实怎么会无大碍呢,幼时唯一一次舍身救人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这次恐怕也差不多了。

第一次是因为心中那股莫名的不忍;此次是别无他法,掌权者的过错,总要有人来承担,不主动承认,或许会罚得更重。

傅闵面色平静,将事情看得通透;祈年未将事情看透,袖中拳头却再次攥紧,心想:最后一次了,再也不会有下一次。

种子在少年心中发了芽,唤为愧疚。

“陛下近几年身子越来越不好了,殿下还是多操心一些政务的好。”

案上的折子摆了一天了,仍旧小山一样高。傅闵只粗粗看一眼,就晓得祈年又混了一天。

听到傅闵的话,祈年觉得自己的太阳穴又隐隐发痛起来了,忍不住伸手想去揉一揉。还未触及,一抹微凉就覆了上去。

“殿下又觉着头疼了?可需找太医来看看?”

“不用了,那些个庸医,一来就是喝药一来就是喝药,苦是苦得半死,没半点效果。”

许久没听到祈年这般孩子气的言语,傅闵愣了片刻,笑出了声,手掌无意碰到祈年的脸颊,冻得他一哆嗦。

“外头是酷暑天,你这手怎么还这么凉?要不要找太医看看。”

“殿下方才还说他们庸医,怎么眼下就要寻庸医来给臣治病了?虽说殿下嫌臣烦,却也不能表现得如此明显啊。”

祈年张了张嘴,哑然。

这个傅闵,之前怎么没发现他这般能说会道?他却忘了,初见时父皇曾说过“傅家幼子傅闵,十一岁于朝堂之上与当朝太傅秦深辩礼,三言两语间太傅溃不成军。”的夸词。

“还是看看吧,体寒易生病。”

“好。”傅闵低低应了一声,手下动作不停,听得祈年心里痒痒的。

幼芽长成了树苗,是为爱,却无人发觉。

众人皆以为,皇帝身体虽大不如前,但也算康健,想来再活个十数载没有问题。

但意外来时总是猝不及防,秋冬换季时,皇帝病倒了。

都说病来如山倒,而此刻,不止病倒的皇帝面临着一座山,祈年亦是如此。

父皇卧床不起,兄弟虎视眈眈,王权岌岌可危。他几乎能想到若是有朝一日父皇突然没了,他将会面对怎样的场景。

“傅闵,我该做些什么?”祈年一手支着头,眉眼间露出些许苦恼。

傅闵握笔的手一顿,眸微垂:“殿下想坐上那个位置吗?”

“哪个?”祈年下意识问出声。

“你想的那个。”

屋内一片寂静,良久都没有人出声。

“不想吗?”傅闵笔下落了一个“静”字,开口道。

“没有人能坦然说出不想,只是不是每个人都能坐上那个位置的。傅闵,去往那个位置的路很长,在那条路上,生命,是像草芥一般不值钱的东西。”

“那便听天命吧。”傅闵淡淡道,笔下却多了一个“殺”字。

“那日后,他离开了一段时日,归来时,身子已然大不如前,没多久,便去了。”壶中酒已空,祈年将酒壶放下,神色有些落寞。

“我知道你可替人改命,若能让他回来,万里江山,我拱手送与你。”

“陛下说笑了,我要这江山作何?”我晃了晃手中杯盏,道:“细细想来,傅闵大人逝去也有六载了吧。”

“是。”

“须臾六载,不长却也不短,陛下也该放下了。”

他盯着面前的酒壶看了许久,苦笑出声:“放不下,有些东西,一辈子都不可能放下的。”

“酒是思魂酒,豆是相思豆。”我勾了勾唇角:“这生意我接不了,陛下还是寻别人吧。”

他看了我一眼,眼中似有深意,终还是没说什么,执剑走了。

只身孤影,落寞再难寻,我看着,恍惚想起了六年前的那个人。

“宿桡姑娘,不论何物,换他得江山,百年安宁。”

“你的性命也可以吗?”

“我又能活多久呢?姑娘若是要,给你又何妨,只是,还请姑娘保密。”

……

丢下几两银子,祈年走出了酒馆,走进了漫天飞雪间。

冬日的江南,山水寂静,满目萧疏。少年心中的那株树苗也在北风中被折断,化作一捧名为绝望的泥土。

或许日后,巍巍宫墙中,红烛黑夜里,都是难眠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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