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先生终还是离开了人间。
也罢,侠客浪子本就应快意人生,策马江湖,抱得美人归,哪管他人间喧嚣浮土漫天呢!
凡人言道:少不读金庸,可对整个80年代生人来说,有多少人是被这十四本武侠小说里的人间风月,教会了爱恨别离,豁达了人情世故,以至建立了年少无知时初开情窦的择偶观,通透了迈入成人世界的世俗凡规。
以此泱泱百万字所产生的历史解析,武学考证,美食食谱,爱情美谈多如繁星。衍生文化如斯者,仅红楼一书更甚。
魅力与产生的深远影响至此,中国通俗文学领域再无来者可追赶。
可偏偏在先生离开的第一个夜晚,我不想再去赞美,那是公众号公知社群达人们做的事情。
初一暑假走到一半的时候,正是燥热难当的三伏天,耐不住央求,表哥将共计四册的射雕全本端到我面前:“看完记得还我,别告我妈,这书大人发现我们看了要没收的。”
我自欣喜难当,只因对于金庸,大致印象只停留在小学暑假所看过的TVB版本的《鹿鼎记》、《天龙八部》、《神雕侠侣》,权当是小孩子凑热闹的消遣,既未走心,便不作数。而今已颇具阅读能力,且被表哥描绘一番后,更觉心痒难当。
我谨记嘱托,初读,大致只用五天便将全书看完。
从此,便踏入了另一个世界。
你说:那是江湖。
“只见船尾一个女子持浆荡舟,长发披肩,全身白衣,头发上束了条金带,白雪一映,更是灿然生光。郭靖见这少女一身装束犹如仙女一般,不禁看的呆了。那船慢慢荡近,只见这女子方当韶龄,不过十五六岁年纪,肌肤胜雪、娇美无匹;容色绝丽,不可逼视。”
而后作为老师,给学生描绘文字之美,形容心上人初遇的乍见之欢,以此文为佳。
豆蔻少女,最美容颜,不外如是。
十四篇章中(并未拜读《越女剑》)我应是只爱过两个姑娘,黄蓉给了我对容貌的幻想。而另一位,是先生笔下不多为人提及的奇女子。
可记否无量山,骑着黑玫瑰的木婉清初遇情郎,从此便痴情总为无情苦。新修版终成大理国皇贵妃的婉妹想必不再受苦,却不知这是否是先生的本意。
说来也觉惭愧,这个充满野性美感的黑衣劲装女子成了一个十三四岁少年的性幻想启蒙。
说回那个暑假。射雕看完后,阅读武侠的欲望愈发强烈,苦于没有太多的零花钱,只好到小书店去租,再加上开学将至,阅读速度快到不自觉的程度,14套书,14天,直到暑期末尾的作业预警才把我拉回了现实的世界。
现在想来,我那令人惊叹的阅读速度,竟也是拜金老先生所赐。
初二攒下的第一笔零花钱没被我用来购买新出的卡带,直奔书店将被人借去好多次的二手《天龙八部》买到手。早有正版意识的我也意识到这是盗版无疑,但那个年代的北方城市,正版的全套三联版金庸堪比天价。
若用现在的话来说,射雕三部曲和天龙八部我已N刷,甚至会用铅笔在书的空白处写上批注,也因此喜爱上了士人盛世的宋朝。但对生于60年代的母亲来说,爱上武侠的行为无异玩物丧志,我也懒得解释,只好在某个夜晚任由她将我的私藏收走。
15年后,那个略显瘦弱的少年,以对他不算昂贵的金额购置了全套的金庸作品之后,看着架子上那些夺目的名字,露出了犹如孩提时得到心爱玩具时的笑容。
我以为:腹黑谋略,属笑傲江湖;用情至深,属神雕;少年意气,属书剑恩仇录;快意江湖,属倚天屠龙;八面玲珑,属鹿鼎记。
可若论格局之大,非天龙八部莫属。
家国、民族、宗教、俗世,人物在历史的横剖面有了更深刻的立意与血肉感十足的形象。
以至于有了家用电脑后,我会在同名的单机RPG里把原主角设定成自己的名字,和三位大哥痛饮烈酒,笑对人生。
而了解江南,也是从读到《此间的少年》惊奇的架空改编先生作品开始的,当然,后面那些琐事尽可略过不表。
《难念的经》更是香港流行音乐意象感磅礴感之大成,词曲足以慰先生知己之意。
已无法再一一细数,这样一个存载于报纸书籍中的武侠世界影响了我生活中的多少方方面面。
何谓才情?在课堂上我曾用很多光辉的名字注解过,也试图向弟子们解释:即将生活的某方面外化成极致,而我绕不开的,总有这个留下各样故事的人。
先生也常这样自居:一个讲故事的人。
感谢1950-1980年代的香港,中华与世界的文化混杂在一起发酵成孕育大师的美酒佳酿,在文学、音乐、诗词、生活中散发着才情与洒脱的香味,久久不远弥散。金庸先生、黄霑先生,李小龙先生,罗文先生,邵氏兄弟,还有吃货之极致的蔡澜先生……都是那个盛世下最耀眼的光芒。而中华文化的气脉,也在此存续,较之同时期的大陆,称替代也不为过。
说回爱情,先生是双鱼座,而我也是,属于双鱼男的风月与情话是默契的认同感。在夏梦女士离世两年后的同一天离开,我不愿看做是巧合,那些在俗世未尽之事,未了之情,穿越了生死,也终会抵达另外的世界。
只希望,那边的江湖里,也同样有酒有肉,有花有月。
这样一个温暖慈爱的老人,始终没有隐藏过眼里的笑意,却把最利的锋芒书写在了书卷之上,任百年之后,他人评说。
庆幸曾结缘于此,踏入了江湖。
长大后却被人告知那只是童话。
我想先生亦是不认同的。
在每个有理想,有情义,不愿与生活妥协的人眼中,江湖并未远去,只是用另外的形式存于心间。
此后,是平庸是惊世,都是江湖故事里的一段段传说罢了。
写于戊戌年,10.31凌晨
先生辞世的第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