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后,儿子和隔壁的笑笑在一起跳舞,他们绕着月牙桌一圈一圈的跑着,双手做出各种各样的动作,好不欢乐。突然,女儿回来了,冲进门对弟弟吼道:“快还我!”坐在一边的我还没有搞清楚状况,只见女儿一把拉过弟弟的左手,继续吼道:“快把手表还给我!”这时候,我才发现,原来儿子手上带着一支粉红色的防蚊手表。姐姐试图把弟弟手上手表抢下来,弟弟被姐姐一吓,跑的更快了,嘴里喊道:”这是我的手表。”姐姐更来气了,抓住弟弟的手:“我的,还给我,还给我!”这时候,在一边的笑笑说:“这个手表是我送给嘉禾哥哥的……”这个时候,女儿才想起来,笑笑也有一支一样的手表。她甩下弟弟的手,在一边气呼呼的叉着腰。弟弟呢,继续和笑笑玩起来。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这个时候,我好像觉得自己该提示姐姐和弟弟道歉,于是我轻声说道:“请你和弟弟道歉!”女儿生气的吼道:“我不道歉!”对于女儿大吼的态度,我心里泛起一丝不悦,但是我尝试着继续说道:“请你向弟弟道歉!你刚才冤枉弟弟了!”(事后我才意识到,在我试图想要帮助女儿厘清对错的时候,我自己越界了,后文我会提到)正在玩的弟弟本来已经开始开心的玩耍了,我的一句话,让他觉得有些困惑,他停下来,愣愣地看着姐姐,一言不发,等待着姐姐的道歉。
我试图去抱着女儿,使他可以直视我,越发温和而坚定地说:“你刚才对弟弟大吼大叫,还冤枉了弟弟,不但把弟弟弄痛了,而且把他吓坏了,请你向弟弟道歉!”没有想到,女儿边哭边往房间里跑,而且大吼:”我不道歉,除非笑笑不在。“
这个时候,我才意识到,房间里还有另外一个小伙伴,女儿觉得在外人的眼里,向弟弟道歉,会很没有面子。于是,我跟着女儿走进了房间,请笑笑在房门外等候一下,并告诉她,阿姨需要处理一些事情。女儿情绪依然很激动,不知情的人进来,还以为我在训斥她。我以为我处理的很合适,并且用我惯常的方式,抱着女儿,小声地说:“刚才的事情,好像你确是做的不太合适,还没有搞清楚状况就这样大吼弟弟。妈妈请你和弟弟道歉,你觉得有什么不合适吗?”女儿哭的更大声了,但是我还是坚定地希望女儿能给弟弟“道歉”,这个时候,弟弟跑开去给姐姐拿纸巾,他说道:“妈妈,我先给姐姐擦一下眼泪!”
儿子的举动,瞬间让我自愧不如,刚才的我,都做了些什么?为了证明我是个“公正的裁决者”,我都做了些什么?连弟弟都知道,姐姐在哭的时候需要的是一张纸巾,而妈妈却没有想到。一句“道歉”对于姐姐和弟弟的意义,与姐姐伤心时候的一张纸巾,哪个更重要?姐姐为什么一直不肯道歉?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尽管事后,姐姐还是道歉了,但是我觉得,用“请你向我道歉”来处理孩子与孩子间,孩子和大人间纠纷,好像哪里出了什么问题!之前,这一招,被女儿学的很顺,如果弟弟弄坏了姐姐的蜡笔,姐姐会说:“请你向我道歉!”弟弟会不知所措的道歉“请你向我道歉!”这个时候姐姐往往会假装生气的说:“是说‘对不起’!”弟弟这才会茫然的说:“对不起!”
直到有一天,弟弟把同样的伎俩用在了我身上。直到有一天,我把儿子的送给我的画当废纸扔掉了,结果被孩子从垃圾桶里翻出来了,然后熟悉而陌生的场景出现了,熟悉的是那些话语,陌生的是,居然这些是用在我身上的!
我确实感到很抱歉,孩子的画,我都会很小心的收藏起来,这次居然当废纸扔掉了。儿子继续说:“妈妈,请你向我道歉!”我刚想张嘴,但是心里嘀咕“老娘我也不是故意的呀”,我越迟疑,儿子越紧追不舍:“请你向我道歉!”我言不由衷回答道:“对不起,妈妈向你道歉!”没有想到,剧情没有按照我预设的发展,儿子回答道:“我等5分钟以后再原谅你!”经过我再三解释妈妈不是故意,儿子才把原谅的时间,由先前的“5分钟”减少到“100分钟”。
同样是道歉,同样是“该不该道歉”,我开始反思,明明之前是百试不爽的神器,怎么成了砸自己脚的石头?
首先,我没有分清楚谁是被道歉者。
我觉得在请孩子道歉之前,需要弄清楚的是“道歉对于谁来说是重要的”。从我要求女儿道歉这件事来看,本质上,儿子是最无辜的,所以他如果能理直气壮的对女儿说“姐姐,你冤枉我了,你得向我道歉”,这样再合理不过了。我回想当时的情景,儿子并没有表现出特别不开心,而且也没有主动提出要求姐姐道歉,并且主动递上了纸巾,所以,弟弟并没有责怪孩子的意思,所以当时,弟弟没有“被道歉”的需要。
其次,我越界了。
站在我的立场,我在没有征得儿子同意的情况下,出于“捍卫”儿子的利益,摆出了一副“正义”的摸样,然后,事情就演变成了“女儿道了歉对我来说最重要”,我借维系家庭规则“谁错谁道歉”进而维护了自己作为家长的权威。我的行为,是我潜意识的一个呈现“孩子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比孩子更知道该怎么办”,“我的判断是对的,孩子是错”,“我有权决定孩子应该怎么做”。事实上,一开始,女儿去要回“她自己的手表”的时候,我作为一个旁观者,确有过一段时间的观察,我相信孩子们可以有时间和空间面对冲突,但是当我看到弟弟被姐姐“冤枉”(事实上“冤枉”也是我投射在孩子身上的),姐姐没有表示歉意,弟弟没有任何行动的时候,着急的是我,我内在的担心是,“女儿不可以这么冲动,不分青红皂白”,“儿子需要站出来捍卫自己的权益”,所以,问题在我身上,而不是孩子。其实,我还可以将“观望”再延长一些,而不是进行简单粗暴的打断,相信孩子,相信年长的姐姐也可以消化掉这段误会,领悟出我刚才想让他们懂得的道理。而这个过程对孩子来说,就是进行情绪管理、人际交往的自我学习的过程。
再次,忽略了和女儿情感的链接。
从道理上来讲,父母要求孩子道歉,是想帮助孩子认识到承担责任的重要性。但是“请你和我道歉”这句话似乎缺少点温度,很容易忽视对孩子的共情。事实上,在这两次事件中,女儿和我有类似的委屈。女儿的委屈是,她确实把她当成了自己的手表,出于“弟弟每次都不把玩具和我分享,我也不想把我的东西给他”的念头,女儿看到弟弟在玩“自己的手表”,本能地想去要回来。我的委屈是,我确实不是故意把儿子的画丢掉的,我也说了道歉了,但是儿子还是不依不饶,我的心里多少也有些不舒服。所以,尽管我和女儿最终都道了歉,这样的道歉会不会流于形式,我们的道歉能否表里一致地表达了自己,就道歉本身的效果而言,就打了折扣。如果,我能在充当“正义使者”的时候,学一下儿子,给女儿先递上一张纸巾,倾听一下女儿当时的想法,适时地做出共情,而不是急着要求女儿道歉,我想,孩子的对抗情绪会小很多。
最后,警惕用道歉做“挡箭牌”。
经常会出现这样的情形,尤其是在小一点的孩子身上。一次,儿子想买玩具,被我拒绝了,孩子就开始闹脾气,小家伙直接打过来,打在身上还不是一般的疼,嘴里还会喊“坏妈妈,我不要你做我的妈妈了”,这个时候,我会很严肃的告诉儿子“妈妈很疼,请你向妈妈道歉”。过了一会,他小声说了一句“对不起妈妈”,然后我便原谅了他。后来,儿子发现只要说一句“对不起”就可以得到原谅,他就会经常使用这个挡箭牌,“向别人吐口水”可以“对不起”,“画花了姐姐的作业本”可以“对不起”,“减掉了妈妈的书籍”可以“对不起”,所以这个时候的道歉,又回到了形式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