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总让我想起大学里，系教学楼前的那条路两旁的乌桕树。
这个时节，它的叶子应该是红黄绿相间。红的热烈，黄的浓郁，绿的婉约，整条路就是一幅奔放的油画。深深印在我的记忆里。
同样深深印在我记忆里的，还有一个人。
1.
她是我大学室友。睡在我下铺。当时我们宿舍八个人，排行前七个都一个属相，她的生月最大，她年龄虽第一，个子却是倒数第一。相貌一般，不算好看，但是白。俗话说“一白遮百丑”，身材比例也不错，凸凹有致，尤其是胸器闪眼。又爱赶时髦，爱打扮。思想也热烈奔放。同是农村来的，我们几个就显得低调多了。
她追求高质量的生活，往往不顾自己的力量够不够。也曾听信增高广告，然后六百多买了一双增高拖鞋。六百多，够我们俩月的生活费了，结果就是你们猜到的。实际上，她也是农村的，条件并不富裕。但我从来没见过她像我们一样对自己抠唆过。我们都单纯抹一样雪花膏时，她就成套成套的买化妆品了。包也是三天两头不重样，哪怕是10块钱一个的包，只要是能看上眼也会买，她的话“换着背呗”。
不管贵还是便宜，只要能拿来凹造型，通吃。用老人的话说，是属于“有了狠，没了忍”的主。
她爱吃辣，无辣不欢，越辣越爱。还记得，我们总是一起去学校对面的破街里那家麻辣烫店里，每次都能吃掉人家一碗辣椒。然后看着猩红的汤，流着汗，不时吐着舌头一饮而尽，那感觉想想就过瘾。
她的专业比我们几个都突出（我们都是声乐专业）。我们同一个专业老师，老师只比我们大两岁，脾气和气场却很强大。每一个学生都被骂哭过，只有她没有，从来没有被骂过。
她早熟，思想又开放。我们睡前听收音机都是流行歌，她都是鬼故事，性病治疗，还给我们做科普。但又总是透着一种不屑与人交往的冷漠感，仿佛其他人都是不谙世事的小毛孩儿。虽然有时也能跟大家打的火热。但你能真切的感觉到，她自己有一个丰富的世界。即便如此，她把我当做最好得朋友。
2.
她是重情的！
高中一段旧情，我们并不知内情，只知道那天她很伤心，躺在床上不吃不喝，闭着眼睛，没看到泪珠。手里拿着一只玉镯，半睡半醒之间，人从床上摔到地上，玉镯断了。痛不欲生的样子，她“做”到了。
没过多久，记不清是寒假还是暑假，她从老家回来，说她谈了新男朋友。没多说。后来我们知道，新男友，没上过大学，不知道上过高中没有，在省会城市给人家开出租车。他们一见钟情。我们都不看好这段情，觉得学识差距太大。但她心甘情愿，只身前往。她男朋友开着租来的出租车经常来接她，然后我们就一天天的见不到她，也对她不熟悉起来。从那以后她就不怎么上课了，除了声乐这门主修课，其他都不怎么上。上主修也是课前匆忙的从车站赶来，上完课甚至不回宿舍，又匆匆忙的走了。只有考试时，会提前一周回来准备。她很聪明，每次都考的很好。
我们都劝她，这份感情太不平衡。学识差距太大，又不是富家子弟，你图他什么呢？毕竟现在只是学生，还在求学阶段，为这么一段感情而基本放弃学习的机会，对这份感情她做的是不是有点过了？但她每次都是淡然笑笑。我们都不好再说什么。
3.
一天半夜，床头的固定突然电话响起来，划破深夜的宁静。因为电话正好在我床头，我就接了。电话接通几秒后，对方说:晓冉，是我，我是XX。我正纳闷，怎么这个时候打电话。她说，我出车祸了。我一下惊醒了，毫无睡意。忙问她什么情况，人怎么样。她说，她男朋友开着租来的出租车来学校把她接走后，在省会城市玩了一天，然后晚上开车带她回家，路上开太快跟人撞车了。他没事。她坐在副驾驶，额头上撞了好大一块，血流如注，当场就昏迷了。现在在医院，他妈交了两千块钱的医药费，也再拿不出什么钱了，因为他妈妈是离异单身，家是真的比较穷。她现在问我有没有钱，救救她的急。我当时就想熊她:你脑子摔坏了吧，让你一躺在病床上的女孩子来借钱！我们都是农村的孩子，生活费都是一月一汇，跟来例假似的，谁也没有余钱。挂完电话，我难以入睡，对她是又疼又恨，为她这份傻而急火攻心。
第二天，我为自己关键时刻帮不上朋友而感到羞愧。但我觉得，最起码我能去看看她，安慰她。当我在宿舍提议一起去医院看看她时，没想到大家都不置可否，闪烁其词。委婉的拒绝了我的提议。我也没勉强大家。只身西行，去医院看望她。
看到她的那刻，心里居然被揪的疼。她一个人躺在冷冷的病房里，整个脸还有些肿，只能吃些流食。我跟她说宿舍其他人都有课，所以只有我一个人有空过来，希望她能理解。她的表情告诉我，她什么都明白。我问她医药费的事怎么办，她说借了宿舍XX下学期的学费，5000元。我望着她身边那个淡然的男人，心里暗暗的咬牙切齿。
这件事她始终没有告诉她的家人。她出院后，剪了一个厚厚的齐刘海，用来遮住疤痕。我以为这件事以后他们会分手。然而没有。只是我对她的感情生活不再有兴趣，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怨怼。
4.
毕业后不久，她传来要结婚的消息，还是跟那个男人。为这事把她家人气的不轻，但她奋不顾身，勇往直前。说实话，没有什么学识，又不上进，女朋友出车祸躺在病床上，他一个大男人居然连几千块钱的医药费都搞不定，还让女朋友出面去借。这样的男人，早就该PASS掉了。这种人，不仅仅是能力上的问题了，恐怕人品都有问题。不知道她究竟被什么蒙蔽了双眼。
由于路途遥远，又诸事缠身，我没有参加她的婚礼，嫁给那样的男人，我是不忍心看她“幸福”的。宿舍只有一个姐妹去了。我把份子钱打到了她的卡上，其他人不知道什么情况。
一年后，她打来电话问我借钱，说她母亲生病住院了，需要很多钱。我刚上班，工资不高，也没什么积蓄。对她表示由衷的抱歉。她说没就算了，没关系。
没多久，她传来要生宝宝的消息。同样的原因，我又没去。想到她母亲住院我都没帮上忙，心有愧疚。没多有少，我提出把给孩子的见面礼打到她卡上，她很快就把卡号发过来了。（换做是我，我一定不会把卡号发过去，毕竟是给孩子的见面礼，没见着孩子面，怎么好意思让人家给钱。她一定是拮据的厉害了）有姐妹劝我，你都没去，就打钱？言外之意是:谁知道她是不是并没有生孩子而“只是用来弄到钱”的借口。我心里大大的惊叹号。想着无论如何她不会这样做。更惊讶的是，她在同宿舍的姐妹心里已经是这般模样。
我们联系不多。后来得知，她带着孩子，没工作，老公原来开出租的活因为各种不满意也丢了，一直没有固定工作。她问我有没有好的挣钱的机会，我没有回答，再一次心里万般的咬牙切齿。我问她，你才生过孩子两个月，你能工作吗？你老公呢？他为什么不出来工作？一个大男人，还有一点担当吗？难不成让刚生过孩子的你来养他？她在电话里支支吾吾，答非所问，转移话题。
5.
我一个高中同学在我们这的市里开了一家艺术辅导中心，刚起步，需要人，问她愿不愿意去代课。好歹增加些收入。我跟她离得远，从她的城市到我这需要266公里。我也刚上班，能帮的只有这些，但是想到她孩子才两个月，又不忍心。谁知她竟然答应的满心欢喜。孩子丢给了老公，她只身过来。
我同学给我面子，让她来代课。我去车站接她时，已经初冬，她穿的很单薄，还踩着高跟鞋（由于个子矮，她是高跟鞋不离脚，爬山都敢穿），才生过孩子两个月……
同学给她安排了住处，我从几十里外的家里给她带来新棉花做的棉被和褥子。我最好的闺蜜也在这个城市，同学和我闺蜜关系也不错，我让闺蜜多照顾她。安顿好她之后我就没怎么去看过她了。
几个月后，闺蜜告诉我，前段时间，她老公抱着孩子来找她，说是没钱买奶粉了。她从我同学那不知道预支了多少钱，买了奶粉然后打发他们爷儿俩回去了。这样的男人我已经无语了。
闺蜜说，她刚来那会儿，我陪她逛超市买日用品。她说来的时候就带了500块钱，到超市先两百多买了一套化妆品。然后其他日用品也都是买好的。看起来她一点都不为吃饭和生活担心。闺蜜请她到住处吃便饭，她问闺蜜:你们都炒一个菜啊？我和我老公平常吃饭最少都是两个菜。大家都才毕业，你也这么落魄，凭什么再去挑三拣四呢？我都不知道她如何变成这样的没有教养，不懂礼貌。
没过多久，到了年底，听说她又办了一件出格的事。同学的辅导中心收的艺术高考生，有几个分到她那的学生，每人几千块钱的学费还没交，她代收了。结果她没转交给我同学，自己用了。而且她当时也没给我同学说，过了好多天我同学问了学生才知道内情。这时春节临近，她也以回家看孩子为由，早早回去了。我同学和闺蜜都说，八成是回不来了。没想到她会办出这样的事，有一点可以确定，那就是她穷疯了。我同学也是仗义之人，虽然摊子刚起步，困难重重，资金方面也是捉襟见肘，但他始终没给我说这事。我因为给同学找了这么大麻烦而愧疚，问她到底代收了学生多少钱，我替她还上。他始终没告诉我，没多久就告诉我说她还了，要我别再想这回事。
她真的不回来了。但她始终都没有跟我说。关于她的一切。我想是不要再联系了。
6.
三年后，我和大学宿舍一姐妹一起出差到她所在的城市。约她在一家饭店见面，左等右等，她姗姗来迟，来了以后说你们吃吧，我已经吃过了。我和姐妹相视无语。她也知道我结婚生子了，却没有任何表示，包括祝福的言辞。呵呵。
这个姐妹是一家三口来的，吃完饭，她们回酒店，我跟她在街上顺便溜达溜达。说死了好多以前的事，她感慨万千。我问她这些年过的怎么样。她说就那样吧，还是给人代课，教声乐带学生。离婚了，孩子跟她爸过，现在上幼儿园，她定期去学校看她。现在，她也算有一个“知心”的人，是她的学生家长。他们一见如故。后来就在一起了。她租的房子，一个人住，他经常会过去。她说他在什么局里上班，公务员，还是个什么长，对她很好。至此，她做出什么事我都不会惊讶，但我还是大吃一惊。跟有妇之夫搅在一起，做了小三。我觉得自己还那么幼稚，她已经历万年。我们已然千里之外。
说话间，那个他骑着电动车来接她。那人瘦瘦的，不高，夜色太浓，看不清肤色，一副官僚的冷淡。她介绍我俩认识，对他说这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真的是想说，对不起，我宁愿不认识你。没几句话，我们道了再见。一个人走在陌生的大街上，我的心里五味杂陈。既沉重又轻松。沉重的是，她专业那么牛叉，随便带个学生，也能让自己衣食无忧，过上白领的生活品质。条条大路通罗马，她为何一步步走成了现在的状况，为何活成了自己当初讨厌的模样。轻松的是，我再也不用为她担心……
她仿佛就是歌剧里的卡门，早熟，美丽，多情，风骚，又些许放荡。但是又缺少卡门的真挚。
我们都希望自己能遇到可以相守一生的人。当我们老了，眼眉低垂，满脸皱纹时，彼此依然可以爱着对方的灵魂。当我们炉火旁打盹，回忆青春时，依然不会为过去的自己而悔恨。这一生才算走过，追求过。
我不知道，当她老了，会不会是一个人在炉火旁打盹，一个人回忆青春，会不会为过去的自己而遗憾，悔恨。在爱的路上，她太勇敢，勇敢到看不清方向。在爱的路上她太过用力，用力到最后失去自己……
乌桕树，年复一年，永远那么多彩，绚烂，只是我不想在这绚烂里再有她的影子。
我写下她的故事，老公问我，你不怕她看到吗？那样多尴尬啊。我笑笑，或许她早已忘了当初的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