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较之现在学校的富丽堂煌,我的小学用现在的目光,任谁来看,一定会判作危房一类;肯定会被镇上的书记带人分分钟拆了。
九月一日的晚上,看中央一的《开学第一课》,也想起自己的那一天和那一天最美的朝阳。
四十一年前的今天,我和村上的三十一位同学端正地坐在了教室,开始了学堂的第一课!
学校在村子的北街上,离我家很近;出门左拐五十米就到。北街东西向,我家门口的街道南北向,两街写了一个“丁”字;学校的门就在交差点上。门只有框,门板不知道什么时候搞丢了;也许从来就没有过。门框没上过漆,是杨木或青扛木的本色;被无数的大手小手摸出亮光,油浸过一般。有门楼也就六尺高,四尺宽;大人手一伸就能摸到门楼的下檐。
相对于它的低矮,两边的房子高出许多;这更衬出它的不足道。
左是黑教爷家,他的家有一棵要仰视的大椿树,我曾抱过那棵树;只围了不到一半,树上还爬了一架葡萄,葡萄树也有我小腿粗细。任谁从他家门过,都是嘴里凭空多出一潭水来;我吃过他家的葡萄,比什字小商店的水果糖还要甜。
右边是大队部,一溜五间大瓦房;依次是大队办公室、库房、卫生所。村上的老人们称这一处为官房。我的学校就在官房后面。进了那个低矮的木门,走过一条窄窄的过道,就进入学校了。
先是操场;还算周正。四四方方的,两个木制的已见腐朽之象的篮球杆立于一南北两端。操场是土的,但已经达到了最大的平整度,四围很特别;东边的土墙塌了大半,土落在墙根两侧,被几数的脚踩得光溜溜的;南边是那一溜五间官房的后檐,透过五扇窗户能着见斜在桌上的报纸、牛皮蒙的鼓、和一面墙的盛中药的木盒子;西边是黑教爷家的围墙,他家白杨树的枝的头探过了土墙;北边是村上老戏台……瞧瞧,我的学校是开放型。
虽说学校是我经常来玩的地方,我熟悉她的角角落落;但是第一天上学的感觉是和一往是极不一样的;有些兴奋乃至于亢奋。
可能一晚上都没睡觉,早早地就醒了。
现在回想起来能肯定的是那天没下雨!
母亲比我起的还早,她在为儿子准备书包:大花布,灰白色,上面撒了细碎的红花。背带边是花布做的,斜肩而挎,书包正搭在屁股上。如果现在把那个花布书包提出来也许会流行;时尚会定期复古的!我想象得出,母亲站在门口的街道上,看着儿子一颠一颠走进学堂门的样子;朝阳把她的笑脸映亮,却看不见她心中的蜜。我压根没想到的是,母亲的每天的这样看我,只有不足四个月的光景;在远处南山顶上的雪报告春讯的时候,她病故了……
最盼望的是发新书;书发出的味道是村子里的槐花、桐花和枣花所没有的;昨天已报过名,交过学费;学费是五毛。
书发了三本;一本语文,一本算术,一本美术!三本书都用了报纸包了封面封底,再写上“语文,一年级,姜立权”。一学期下来,书还和新发的一样!
语文第一课是“毛主席万岁”!
“席”字笔画太多,不好写!母亲手把手教我写席字,这是记忆中母亲不多的几个清晰画面之一!
学了第一首诗。是毛主席的水调歌头《重上井岗山》。其时,这首诗刚发表,全国都在读、念、背。我们呀呀的学舌;用最纯正的关中话;老师也不讲诗的意思。直到现在只要一听见“风雷动,旌旗奋,逝人还”,当天的课堂的参差不齐的呀咦状况就出现在眼前了。
美术的第一课是,红彤彤的大太阳从辽阔的海面上升起;用从村中小商店买来的十二支不同颜色的蜡笔画画,那是多美的事啊;蜡笔的盒子太神奇,能装下那么丰富而又美丽的颜色;有哪一花,哪一棵树有这么多斑澜的颜色?!
算术是从打算盘开始,那个大算盘呀,挂在黑板前,太震撼了。可能比我们个儿高;黄档,棱珠;上二下五,要使劲推。
最不能忘的是学校办公室檐头挂的那个铃儿。
铃儿,是全铜的,喇叭型,中央吊一了铃铛儿,铃铛下方有一小环,环上拴一根绳儿;青色的铜诱里里外外把铃儿裹了个严实;只是铃铛和常敲那一侧的铃身泛出光亮的黄色。
噹!噹噹!噹!噹噹!……是说上课了。
噹噹!噹噹!……是说下课了。
那铃声,悦耳,干净,清辙,悠悠地在村的上空飘,一下子飘到麦田地去了,越过杨树梢了;麦子也听出了欢畅……
它一响,整个村子都是静,静得只剩下读书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