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藤绕着老树,
老树上落着黄昏归窠的乌鸦,
小桥下那潺潺的流水呀,
旁边也坐落着一户农家,
荒凉的古道上,西风又起
只有,离乡的游子骑着瘦马。
夕阳,此刻就要西下,
思乡,思乡的人儿呀,
还浪迹在——天涯。
为了修订张翼健先生主编的长春版国标教材,又翻出了我1995年编著的《初中文言文学习手册》,找到了我那时翻译的《天净沙·秋思》,真是颇多味道一时涌上心头。当时,我是热衷于这样的翻译的,也从改写的角度引导学生这样做。刚刚工作十年的我,真是“少年不知愁滋味”,自我感觉翻译得很不错。
今天一看,这翻译同马致远的《天净沙·秋思》不是差远了嘛,为什么要用比人家原作更多的文字去解说并不难懂的作品?而且,无论如何我也不能重现原作的意境呀!虽然,为了引导学生走进诗歌,我敢于这样示范对学生还是有很大影响的,而且一些学生也的确通过我倡导的改写有了写作上的长进。可是,有什么比让学生诵读原作更有价值,有什么比让学生结合自己的感悟解读原作更有价值?
与此相关的问题就是文言文的翻译,尤其是要命的直译,但是没办法,高考就这么考。又想起鲁迅《狂人日记》中狂人之言:“从来如此,便对吗?”
今天,面对初中学生,我将如何讲解这首王国维认为的“纯是天籁”以及“深得唐人绝句妙境”(《人间词话》)的“曲状元”呢?
如果我当年还算理解这支曲子的话,今天看来,在译诗中就是抓住每句中的关键点,兹细述如下。
“枯藤老树昏鸦”一句,虽然写了枯藤、老树、昏鸦三个景物,每个景物的构词都是偏正关系:枯——藤,老——树、昏——鸦,枯、老、昏修饰藤、树、鸦,使得原本客观自然的景物染上了主观的色彩,正如王国维说的“有我之境,以我观物,故物皆着我之色彩”。
三个染上了主观色彩的景物又不是并列摆放的,而是环环相扣、重点突出的,枯藤是缠绕在老树上的,昏鸦也是落在老树上,老树是一个支撑点,但是落在老树上的昏鸦才是情绪的落脚点,因为枯藤和老树都是静态的,而昏鸦时而静态时而动态地点缀在那里,偶尔的聒噪让画面顿时生出凄凉和无奈,满怀的愁绪都笼罩在那难听的聒噪声中了。
“小桥流水人家”一句,同上句相同,虽然也写了小桥、流水、人家三个景物,每个景物的构词都是偏正关系:小——桥、流——水、人——家,但与上一句自然景物比较,这三个景物主要是人为的东西,因为有流水,才在流水上修建了小桥,因为修了小桥,小桥边才有一户人家。重点是落在人家上的。对于浪迹天涯的人,有什么能比看到了人家更引起思乡的情绪呢?人家总是逐水而居的,为了方便,就要在水上架设小桥的。这一切都是那么自然,符合农耕社会的基本生存状态。人家不能过多,那样画面感要折损许多,有一户人家就足够点染当时的心境了。
“古道西风瘦马”一句,同上两句相同,虽然也写了古道、西风、瘦马三个景物,每个景物的构词都是偏正关系:古——道、西——风、瘦——马,与上一句的景物描写不同,有人为的有自然的景物,其中古道是人为的,但有了较长的历史,所以称为“古”,这也暗示了这道路上千百年来不断重复上演着眼前的一幕,使得当下的境况有了上溯的纵深感。西风是自然的景物,却只能感受,不能描画;刮起西风的时候自然是秋季,这就照应了题目“秋思”,而西风自然要扬弃古道上的灰尘,使画面迷蒙着一层昏暗的色调。古道上扬着西风,在古道上,西风中,一匹瘦马踽踽而行,表面看重点虽然在这匹瘦马,却是要写骑在瘦马上也如同瘦马一般消瘦的骑马人的。长期的羁旅,马都羸瘦了,马且如此,人何以堪?但是,这里并不写人,而是留着在最后点题,只是读者的思绪自然会联想到骑马的人而已。这里的妙处真是不可尽言。
“夕阳西下”一句,最是传神,和前三句相比,至此才出现一个动词。在旷野的古道上,在小桥流水的人家旁边,从远古就一直这样吹着的西风,此刻又吹起。此刻,那一抹血色的夕阳,冉冉西下。要是回顾一下整首小令的色彩就会发现,枯藤、老树是枯黄灰暗的,昏鸦是黑色的;小桥是木制的,自然也已成黑的色彩了,秋天的流水是澄澈的,这里重在写其声而非色彩,人家或许是茅舍吧,也不会有青砖红瓦那样的鲜亮。一切都是昏暗的,缺少一点亮色,使得悲情充溢,令人压抑欲死。就在此时,那一抹血色的夕阳,缓缓落下,因为缓缓,所以还有一段可以目睹的时辰,让那血色上能挂在天边,照亮这灰暗的画面。
“断肠人在天涯”一句,呼之欲出地点出了这画面中的灵魂。这一位断肠人,为名为利还是为情?此时,作为断肠人,一切并不重要了,只要是浪迹天涯的断肠人,一怀愁绪没有分别。
回顾我当年的译诗,我稍感欣慰的是抓住了核心。
区区28字,着墨不多,却洗练传神,浑然天成。而其中最为显著的标的,就是那一抹血色的夕阳。
2010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