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实然想写些什么。最近半月,稀稀拉拉写下五、六篇,不仅点击不高,自己也总觉得好像缺了点什么。当然,阅读少、文笔差、立意不高、思路不宽,这是得不到别人欣赏的原因,但为什么自己也不喜欢呢?
想着想着,我好像明白了什么。我忘了自己的初心,本只想为回忆而写,为自己而写,却一不小心屈从了现代的潮流,去关注热点、爆点这些我根本不懂也没有研究过的东西;我也忘了长期以来农村工作生活给予我的财富。回忆与经历才是我想写点什么的根源。
寨子里的阿公阿婆、阿哥阿嫂,他们都是小人物,但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经历,每一个家庭都有自己的故事,这些都是一段历史。他们的痕迹记录了有那么一群人在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过着不为人知的生活,建设家庭,繁衍子孙。在纷繁复杂的山外,人们都在追求利益与荣耀的时候,也许只有他们真正做到了只为活着而活着。但他们也有人想爬到山外,去追寻自己的梦想,他们也许爬了过去,也许折在了半山腰。
行吧,就写他们,也是写自己。不为别的,只为自己理一理来与归去的思绪。
乡村故事——二公二婆
侗寨里住着一对老夫妻,村里人都叫他们二公二婆。听说他们俩的姻缘颇有点传奇色彩,但由于村里的长者不多了,二老又很少跟外人提起自己的身世,所以已经没有几个人能完全还原出他们当初的故事了。就连他们后代也只是偶尔听长辈们说起一点片段式的回忆。
一、可怜的二公
二公家里有兄弟三人,因为排行老二,所以后来村里的年轻人都称他“二公”。
二公年幼时患过一次天花,在当时的医疗条件和家庭状况来说,能保住一条命已经算是相当幸运。病愈后,二公留下了满脸的麻子,就和现在所说的痘印差不多,再简单点讲就是毁了容。村里人不无取笑地给二公取了个外号——麻子。
可是二公体格强健,勤劳肯干,初长成人就已是农活的一把好手,就因为毁容而一直单身。媒婆不敢接这单生意,附近也没哪家愿意把女儿嫁过来,父母对他的婚事也是伤透了脑筋。但是也没有办法,家里条件差,又毁了容,也只能干着急。
命运总会安排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眼看着二公的年纪一年年大起来,全家人都在为二公的婚事一愁莫展的时候,二婆出现了。二婆不是二公花钱请人用花轿抬回来的,她是自己走来的。
当时正值隆冬时节,二公挑着一担柴火从山上回来,在屋边的田坎上遇到了一位苗装打扮的年经姑娘。姑娘的穿着破烂不堪,手里拄着一根打狗棒,一眼就能看出是个要饭的。果然,走近后姑娘用不太清晰的方言跟二公说:“肚子实在太饿了,能不能给点吃的?可以帮你家做活路抵。”虽然言语不是很清楚,但大致还是能听得懂。好心的二公把姑娘带到了家里,让她跟家里人一起吃餐饭。尽管是很简单的一顿,但姑娘总算是能吃到一餐饱饭。姑娘也知恩图报,有了精神后干起活来特别拼命,只要是她能做的都抢着做。说到这里,大家都应该想到了,这就是后来的二婆。
一来二去,年轻的一对可怜人都觉得这难道不是上天安排的姻缘吗?就这样,二公二婆在一起了。他们不是包办婚姻,更不是时尚的自由恋爱。他们能在一起,最根本的想法就是一个讨到了老婆,一个不用再风餐露宿。花轿、婚礼对他们来说是不切实际的,几个近亲在一起喝杯酒就算是完婚了。他们的结合还原了生活和爱情最本来的面貌。
二、二婆的来历
二婆跟二公说了自己的来历,原来她是一个更可怜的人。
二婆家在离二公家好几百里地的一个苗寨,至于具体的地方是解放后二婆寻着记忆回娘家寻亲时才知道的。因为家里姊妹多,父母实在养不活,便把排行靠前的二婆送了出去。二婆到新的人家不是去做女儿,而是那万恶的旧社会里最底层的童养媳。得不到家庭的庇佑,来到夫家的二婆更是苦不堪言。每天大量的劳动过后,只能换来一点维持生命的清冷食物,并且在寒冷的冬夜也只能蜷在牛圈里抱着稻草取暖。
此时的二婆是一个彻底被家庭、被生活所抛弃的人,她可以看到的未来只有无尽的折磨。在那样的社会里,可能还有很多像二婆一样不幸的人,可更不幸的是她们大多数都只能选择妥协,而二婆选择了抗争。
二婆逃出了那个生她养她,又抛弃她伤害她的地方。没有交通工具就只有步行,没有饭吃就一路乞讨。不认识字,不知道走到了哪里,没有了念想,也不知道将要走去哪里。就是走,不停地走,就算乞讨也好过原来那炼狱般的生活。不知道走了多远,走着走着就走到了与二公相遇的那片田野。
三、希望的田野
二公和二婆结婚的时候是上个世纪的四十年代。虽然还没解放,但他们生活的侗寨没有历经过战火,再加上两人都勤劳肯干,所以还是有一口饭吃,也有了一个可以遮风挡雨的窝。
二婆自然是从事着农村妇女常规的活计。二公除了重体力活,还学了一些可以挣点小钱的门路。二公第一个手艺是杀猪。别看杀猪在人们看来是又脏又累的活,但在当时可是很多人家都要来求请的师傅,更重要的是这个行当在当时可以时常吃上一点荤腥。二公的第二个手艺是放铁炮。就是把火药锤实在一个有底座的铁管里,从底部的小孔再散布上一线火药作为引线,点着就会发出“砰”的巨响。在消费不起鞭炮的农村里,一直是逢年过节和婚丧喜庆时用来增加热闹气氛的一种方式。往往都是和唢呐、锣鼓队伍一样出入酒席宴请当中,被主人家奉为上宾。一看二公这手艺就知道,两人吃穿应该还是能够应付得过来了。
平稳的日子一天天好起来,不久后他们便有了自己的子女,幸福就跟随而来了。据说,二公二婆生育了好几个孩子,但由于各种原因夭折,长成人的只有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儿子是大的,到女儿出生的时候已经解放了。这日子跟随着生产队按部就班地过着,那时在公社里烧石灰、炼钢铁、修铁路,两个小跟班都跟着二公二婆上山下田。幸运的是,小跟班大了以后都能读书,儿子在前考起了农校,女儿在后也由公社保送进了省城的医学院。二婆时常对儿女说两句话,“我们没读过书,你们要好好读书才不会吃亏”,“老少和三班,要跟别人和得来。”
一对苦人儿走在了一起,一对儿女又努力争气,这苦日子算是熬到头了吧。可是有些隐藏的不幸总是来得那么突然,在猝不及防间就可以把你打倒……
四、不测风云
二公亲口跟我说起一个故事。他儿子阿平上初中的时候,有一年开学,二公把家里凑的五块钱交给阿平,交了学费后剩下的就是生活费。半个月过去了,老师找人捎信来,说阿平没有在学校上课,听说是在溪沟里打鱼。听到这个消息,二公急坏了,放下手里的活就往学校赶,果真没看到阿平在学校。通过同学得知,阿平真的是在溪沟里打鱼。根据问到的情况,二公在学校附近的一条小溪里找到了阿平。阿平正搬起一块石头,砸向水里的石头,然后伸手去被砸石头下捡鱼。看到儿子那可怜的样子,二公发不出怒火,他心里清楚,儿子不会无缘无故旷课去打鱼。阿平也知道事已至此,瞒是瞒不住了,只能说出了实情。原来,阿平刚到学校,钱就被人偷了个精光,找人理论又奈何拿不出证据。想到这五块钱对于他家来说并不是个小数字,他害怕了,怕父母打骂,更怕父母伤心,就想着靠打鱼卖钱,攒够了钱再去学校读书。
二公把阿平领回了学校,又借钱交了学费,然后靠着熬夜帮人打谷子,一毛两毛的还掉这五块钱的债务。
阿平很努力,后来考到了本地区的一个农校读书。这可是村里人都羡慕的大喜事,毕业出来就能吃上国家粮。如果将来哪天祖坟冒了青烟,说不定还能当个领导什么的。二公一家人沉浸在前所未有的喜悦中时,噩耗悄然而至……
阿平跨进农校不久,文化大革命爆发了,阿平在一次武斗中失去了年轻的生命。后来二老也到了儿子去世的地方,但已经过去一段时间了,儿子的尸骨究竟埋在了哪里也不清楚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可想而知,好在二婆坚定且坚强的认为,是湘江风雷打毛主席接班人,她的儿子是在保卫毛主席的战斗中牺牲的,她是荣耀的。
五、雨后彩虹
二公二婆失去了儿子,女儿成了他们唯一的希望和寄托。儿子出事后几年,女儿考上了县里唯一的高中。因为要住宿,女儿一个星期只能回家一趟。为了少让女儿吃苦,二公二婆倾尽了己的全力,可懂事的女儿却看在眼里,记在了心上。有一年冬天,大雪纷飞,为了保住脚上的一双新棉鞋,女儿硬是光着脚从学校走了十多里山路回到家里。看到女儿的双脚冻得失去了知觉,二婆伤心地哭了。她没有办法改变什么,只能埋怨自己这个为娘的苦了这可怜的女儿。她们的好多日日夜夜都是这样熬过来,幸运的是,付出终于换来了回报。女儿在七十年代的时候,被公社保送到省城的医学院,毕业后成为了一名光荣的白衣天使。
再后来二公二婆又有了外孙、外孙女、曾外孙。当外孙也拿到国家发的第一笔工资的时候,二婆的身体已经非常不好了。外孙用第一笔工资买了一只老母鸡,给二婆炖了一锅粉条,送到二婆病床前的时候,祖孙俩都哭了,一个是幸福,一个却是悲痛。
后来村里有人来探病,二婆不无骄傲地说:“我的病不要紧,害我的孙崽哭得伤心唷。”村里人安慰说:“毕竟是你一手带大的,伤心也是人之常情啊。”
刚翻过二十一世纪不久,八十多岁高龄的二公二婆相继走完了自己充满磨难的一生,也走完了他们六十年的婚姻。他们一路走来曲折而坎坷,简单也平淡,从来没有奢求什么,但充满着希望。他们相信只要活着,坚强地活着,努力地活着,命运是不会始终眷顾谁,也不会始终折磨谁的,世间是公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