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场六月,又一季别离。
热浪滔天,草木繁盛,这是一个夏天的开始,也是一个时代的结束。匆匆流年,如光似水,你我相伴而行的年月人影斑驳,转过身回一回头,发现我们原来已经走了那么远。
远到模糊了青山的雾,淡忘了来时的河。
二零一六年的六月,我高中毕业了。
我曾经无数次幻想毕业那天的到来:欢笑、眼泪、晚风、酒瓶。幻想一大群人窝聚在KTV包间里干吼到嗓子出血,失声痛哭;幻想深夜里街灯昏黄,底下一排人走得跌跌撞撞,人事不省;幻想在操场上拼命奔跑,大声喊出暗恋了多年的名字然后转身离去,各奔前程;幻想躺在草坪上抬眼望向星河光尘,然后闭上眼,世界下了雨。
可事实是,毕业的时候,世界出奇的安静。
高考最后一科是在六月八号的下午四点半。那时的温度还没完全烧起来,树绿天蓝,清风朗日。我从考场出来,长叹了口气,和同学说再见之后,一个人骑车回家。
后来的一切没有像计划的那样,和好友彻夜狂欢,真实的那天晚上,我抱着高中三年的书本收拾了一宿的屋子。期间我无数次拿着书里掉落的小纸条和同学给我写的信发愣,呆坐在地上默念那些熟悉到我凭字就可以叫出名字的笔迹。没有很难受,可能我还没真正意识到,自己已经毕业了。
余后的几个月,生活无趣且平淡。看电影、读书、旅行,中间还打工赚了点钱,和朋友出去走走的次数少得可怜。我说服自己说可能是因为人家没时间,可能是因为大家都挺忙,可能是因为我们住的太远。想来想去,我们积攒了足够的理由不去见面,不相联系。我猜大家都睡着了,年月恍如梦,我们在惊醒之后,要开始各自人生。
最后的同学聚会我也没去,听说去的人也并不多。X给我发消息的时候我正在北京,她说“咱们这次聚会人不太多,你还去吗?”我告诉她我在外面去不成,她回我“你不去那我也不去了”,我说“好”。
那天我给X打了电话,聊到很晚。说起了以前的一些事,从我们刚认识对方时的印象,到接触后才惊觉发现的表里不一,从最讨厌的老师和最反感的同学,到上课做过的癫狂事和说过的那些百听不厌的荤段子。我们隔着电话像两个即将要离世的同房病友一样追忆我们的三年一生,大笑或嘲讽,叹气或沉默,一切都在最后的时候轻描淡写,不沉重,反倒是戏谑的轻松。
挂了电话,我靠在床头。七月份的北京天气很热,酒店空调拼命制冷吹出凉气,我拿着遥控器把温度调高到25度。
假期末端,我给我的好朋友们打电话。
那个时候我已经收到大学的录取通知书近一个月,而他们其中的一些人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复读。电话拨过去的时候,我跟他们说“暑假快结束了,咱们聚在一起玩儿一次吧”,他们说好,我建了聊天群,大家一起计划着要去哪里。后来我告诉他们说我爸答应带着咱们去海边,三天之后就去,而最后前往海边的车上,只有四个人,算上我爸爸。
人海茫茫,我们终将于时间洪流中冲散在这世界的每一角。
翻涌的浪头拍打粗糙的暗礁,溅起的白色泡沫里面,充溢着我们迷惑而艰险的将来。
我们注定要遇见,也注定要分开。
我们无法长久,于是我怀念你,望这茫茫大海,念这匆匆岁月。
世上一定有一阵海风,抚过波涛,吹乱了泡沫,吹散了你我。
我们在风中飘散,去到没有彼此的地方。
我拍下那片海。我再也不会回来。
一个月之后,我开学了。
离别真正来的时候,不像想象中的那么剧烈,也不似期待中的那么浓重,它只是淡淡的一丝苦涩,沉在情绪的最底端。时间久了,苦涩一点一点上浮。后来,终于有一个时刻它露出了表面,你会回忆起来,你会怀念起来,你会特别难受,你会疼。再然后,它就消散了,你也把它忘了。
我在朋友圈里发过一段长文字,那是我难受的时候,可当时我也清楚地知道,那是我忘记的开始。里面有一句话我写道:记性太好原来也是一种病,失忆原来也是一种宽恕。
其实最后的最后,我们什么也没剩下,什么也没留住,残破的躯壳漏着风,呜呜地呼啸消逝不再的拥抱。
我想抱抱风,可搂不住。于是就放了吧,时间会替我们把所有的破洞都缝补上,就跟新的一样。
上大学有一段时间了。有一天走在学校里面,看到路两边丁香花开了,我突然想起原来学校里也种了很多丁香树,有人会把花枝摘下来插到透明的水瓶里,教室就满是这种味道。我看着树站了一会儿,摇了摇头意识到自己有点矫情。
五月份的时候,学校办展览,马上要毕业的学长学姐在纯白的T恤上画上艳丽的图案和漂亮的话,挂在绳子上随风摆着,白色的风吹过,那是他们毕业的味道,风里有花香,有汗水味道,还有说不出来的凉凉的感觉,我猜那是留恋。
我从那里路过,听见有人问了一句话“咱们什么时候才能毕业啊”,走了几步,我想到了答案。
我想告诉她:等我们有一天不愿意毕业的时候,我们就毕业了。
我们在六月告别,而后,再无可等九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