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读书的癖好一方面是依着兴趣来读,一方面是顺藤摸瓜,那种感觉是穿梭到他人的宇宙中,收集到一颗颗令人惊叹的碎片,再以自己的方式吸纳入自己的宇宙里。
比如,之前介绍过的《你要像喜欢甜一样喜欢苦》是某宝自动推荐给我的,目前刚刚读完的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卡拉马佐夫兄弟》是因为《我的天才女友》里的一段对话:
然后,我开始好奇,弑父的真相到底是什么?于是,我翻开了这本大部头,正如俄罗斯作家长长的名字,这部小说篇幅巨大,需要一些耐心和韧性才能读完。最后我发现,真相根本不重要,整部小说是一个包裹着凶杀案外壳的探讨人性和信仰的巨大漩涡,越凝视越发现陀氏那“天真无邪的眼睛在我的心灵上像剃刀似的划了一道深痕。”
01 “我只担心一点,我怕我配不上我受的苦难”
要了解这部宏大的小说,了解陀氏这个人是非常有必要的,他的生活背景和人生经历与创作的这部小说有着息息相关的联系。
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陀思妥耶夫斯基是19世纪俄国文坛上与列夫·托尔斯泰齐名的大文豪,有人说“托尔斯泰代表了俄罗斯文学的广度,陀思妥耶夫斯基则代表了俄罗斯文学的深度”。
他出生在莫斯科的一个平民家庭,9岁时癫痫首次发作,随后这个病痛伴随了他的一生。《白痴》里的主人公梅什金公爵、《卡拉马佐夫兄弟》里的私生子斯麦尔佳科夫都患有癫痫症,这都被认为是陀氏将自己的影子映射在小说中。
年轻的陀氏是一个吸收西方思想的激进派,因秘密朗读别林斯基的《致果戈里的一封信》被人告发,被捕入狱,却在执行死刑的最后时刻被赦免。这种濒死时刻体验到的极致恐惧和痛苦,在他的人生中久久挥之不去。
接着,他在西伯利亚度过了十年黑暗的苦役岁月,青春时光被消耗殆尽,身体也经历了严重的损耗。流放结束时,他已经38岁,但苦难岁月也让他积累了众多写作素材。他后来的作品《被侮辱与被损害的》(1860)、《死屋手记》(1862)、《地下室手记》(1864)、《卡拉马佐夫兄弟》(1880)都有苦难岁月的影子。
这正如台湾读书人唐诺所说的,小说书写者都具有有一个美好的内核,“不管他做过多少件似徒劳无功的事,甚或失败的事、不光彩的事、错误的事,乃至于终日发呆游荡失了魂般的无所事事。小说书写一事宛如一方巨大奇特的海绵体,吸收力特强,甚至我们该用’大地’这个烂俗的概念来形容它,它什么都吸纳得进来,以各种高明不高明的方式分解消化成自身独特的养分。”
陀氏也是如此,病痛、濒死、苦役这些磨难并没有击垮他,而是被他化作自己的养分,源源不断地输送至小说创作里。正因本身是残酷世界的目击者,他的小说直抵灵魂,叩问心灵,审视人性,鲁迅评价陀氏是“人的灵魂的伟大的审问者”,“他把小说中的男男女女,放在万难忍受的境遇里来试炼他们,不但剥去了表面的光洁,拷问出藏在底下的罪恶,而且还要拷问出藏在那罪恶之下的真正的洁白来。”
02 灵魂的战场
《卡拉马佐夫兄弟》篇幅巨大,人物复杂,但核心的故事线是以一件弑父案为线索铺展开。费多尔·卡拉马佐夫膝下共有3个儿子和1个私生子。
大儿子米卡和父亲争夺一个情人而起争执;二儿子伊凡是个无神论者,质疑上帝的存在,无时无刻不在和信仰做斗争;小儿子阿辽沙是最纯洁最善良的修道士,追求一切真善美的事物。
私生子斯麦尔佳科夫从小在家收到轻怠和侮辱,在心底里恨透了父亲。案发后,米卡阴差阳错成为嫌疑犯受审,真凶斯麦尔佳科夫因精神奔溃自杀,而伊凡在得知麦尔加科夫是因为自己而弑父后深感愧疚,最后精神错乱。
正如在第五章《宗教大法官》里,伊凡对阿辽沙说了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认为“一切都可以做”,阿辽沙说, “你将怎样生活?怎样爱他们呢?胸膛和头脑里藏着这样一个地狱,那怎么过得下去?”
伊凡同样憎恨父亲,在与斯麦尔佳科夫交谈后,认为“自己在心灵上同是凶手”,精神错乱,与魔鬼对话。这样的结局阿辽沙也曾预言过,“他不是在真理的光明下站起来,就是在仇恨中幻灭,对自己和一切人报仇,为了他替自己不信仰的事情服务”。
伴随着对一个个深不可测的灵魂的拷问,一次次的偶合事件最后一致推向了出乎意料又顺理成章的故事结局,恍若灵魂的战场。
陀氏用一宗寻常的凶杀案,审视人伦道德,继而用宗教信仰逼问人性,他向我们揭示在信仰分崩离析后,人心沦为上帝和恶魔交锋的战场,人心之恶更是无所不及。
弗吉尼亚·伍尔夫也是陀氏的忠实读者,她这样形容他的作品:“如骚动的旋涡,亦如回旋的沙尘暴,或是嘶嘶作响并翻腾的排水口,将我们吸入。我们任其翻来卷去,失去方向,几乎窒息,同时却有一股狂喜向我们席卷而来”。
有人说陀氏是残酷的拷问者,但他残酷中也带着温柔。在他塑造的道德沦丧的小丑、为所欲为的虚无主义者、疾病缠身的仆人这些形象之外,他还塑造了向往美好、纯真善良、拥抱信仰的阿辽沙,正如黑暗中的一束光。
值得一提的是,他的儿子阿辽沙因癫痫去世,所以他将全部的美好纯真寄托在小说人物阿辽沙身上,大概也是陀氏对儿子最后的道别吧。
陀氏作为俄国文学史上最耀眼的小说家之一,一次次引领我们至纵深的人性一探究竟。有人说,托尔斯泰代表了俄罗斯文学的广度,陀思妥耶夫斯基则代表了俄罗斯文学的深度。读完《卡拉马佐夫兄弟》深以为然,这本书值得一读再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