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戏

父亲喜爱越剧,总带着我去电影院看越剧电影,邻家溪伯伯夫妇也爱唱,每每在院里哼唱,余音袅袅。江南的骨骼是水做的,越剧便像是水波上流转的梦,那唱腔里绵延不绝的婉转情致,如雨打芭蕉,玲珑剔透,仿佛独为才子佳人的故事而生,水波一般漾开,便化作了梦影。

我自小便被这曲调所浸染,常披着锦被以为华裳,模仿着银幕上俊美公子、清雅佳人的情态,学唱《宝玉哭灵》《黛玉葬花》《追鱼》等名段。如今想来,不知是那清越之声先入耳,还是我稚嫩之心先被牵引,竟亦能哼上几句了。

工作后,稍有闲暇,我总不忘练习。单位联欢,便也登台献唱,成了文艺骨干。然而真正苦修,却在退休之后。那时拜师于专业演员门下,从零起步,苦修咬字吐字之工。没有语言环境,便反复聆听录音,一字一字琢磨,如琢如磨,直到深深刻入记忆深处。学用横膈膜发力,气沉丹田,起初只觉气息如浮萍无根。后来日日苦练,渐渐竟感觉横膈膜突然苏醒,如潜龙破渊;气沉丹田之际,声音竟似有了生命一般,如鱼得水,收放自如,此时才终于能随心驾驭声音,唱腔中的情感便如清泉自然流淌出来。

节奏亦需苦心经营,使唱腔起伏如行云流水,更显越剧之韵美。所谓“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经年累月,方知此理不虚,那唱腔里婉转的深情,才慢慢浸透进了我的肺腑,如流水渗入石隙,渐渐化作了血脉里一声声深长的回响。

如今我重唱起那些经典段落,方知少年时披锦被的痴迷,终究是飘渺的憧憬;而此刻,声音在丹田里扎了根,每一丝气韵才真正有了归处。那优雅腔的幽咽,是江南的骨血,更是生命在时间中缓缓沉淀的结晶。

唱到深处,听岁月在血脉里游走。原来台上之艺,竟如同光阴的沉淀,愈久愈醇,愈唱愈深——它让那婉转腔调,在时光的河流里,终于找到了自己最深的根蒂:原来那一字一句的磨洗,不只为唱与别人听,更是为了在生命深处,为自己点起一盏长明不熄的婉转心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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