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外面下着小雨。
“敬一,你找我是因为找到它了吗?”
“是的苏菲娅,我已经找到答案了。”
她默默低下头半晌,似乎是想起了以前的岁月。
“敬一,我,不想知道答案。”
“什么?为什么?”
“有些时候,真相不是那么重要。新时代已经开始了,旧时代的黑暗已经不复存在了。你看,我残缺的身躯得到了修复。”
“可真挚的情感破碎了就粘不回去了。”
“那你看这座原本是一片废墟的镇子,现在高楼林立,人来人往。”
“可街边的角落里、茂盛的树木下、清澈的小溪下,还埋藏着死不瞑目的尸体。”
“欧阳敬一!时代变了!一切都会向好的方向发展!”
“可不管时代怎么变,世界大幕的幕后,是人心,是人性的不变!没有它的存在,人的心还是只有人性。你应该早就明白这一点。人也是兽,说白了人性就是兽性。而人之所以是智慧的,是因为人有其他生物少有甚至没有的灵性!它告诉过我们!它赐予我们善良美好的事物,和撼动世界的力量,而你却偏安一隅,辜负了它,辜负了迈克和小石头,更辜负了这个世界!”
“够了,我告诉你,我没有义务要拯救这该死的世界,那只是你这种理想主义者的妄想。当然,我很感激它能救我和你一命,我们是要报答它。可这不代表我就欠这个世界什么。所以,你就说说答案吧,如果它想的话,我想去再见见它。”
“呵,你正在看着它。”
“你是什么意思?”
我喝了口咖啡。
“我就是它。”
“敬一,你该去看医生了。”
“我的意思是,它是我想象出来的。”
“怎么可能!太荒谬了。你难道认为自己神吗?是的,它是神明,但你只是个人类,跟我一样的人类!再说,如果是你想象出来的,那为什么我也能看见它?总不能说我跟你出现了一样的幻觉吧。”
“那就是真相。”
“我很疑惑,敬一。二十年的寻找可能会令你丧失理智。”
“丧失理智?哈哈哈!你也知道,我为了找到它花了二十年,你会有我了解情况吗!而你却半途抛下我,成家立业......”
“不要再说以前的事了。现在我就是想知道,它到底是什么?”
我拿起咖啡杯抿了一口。
“它就是我。”
(1)
“咚咚咚”,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我的美梦。“谁啊?”我懒洋洋地从沙发里爬起来,把还没喝完的酒和一本小册子放在茶几上,披上了一件外套。门打开了。
“您好,先生,请问您有空吗?我是XX报社的记者,想采访您几个问题。”一个年轻的小伙子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对我说。
“我刚刚看了会儿漫画然后喝醉了,正在美梦中,你说我有空吗。”
我本想闭门不理,可不知为何改变了想法,或许是因为他那可笑的头发,又或许,是我已经很长时间没被人关注过了吧。
“不好意思先生,可我有个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他说着想要进来。
我起了疑心,把他拱出外面。
“我可不认识你。”
“可我认识您。您那个从奴隶船上逃出来的孩子吧。”
我大吃一惊,没想到我从未提起过半个字的秘密竟被这个来路不明的小子打听到了。我拽住他的衣领,粗暴地把他拉进门,然后把门锁上,盯着那个小伙子的眼睛,说:“你是怎么知道的!”
“欧阳先生,你不要生气,我无意冒犯,我不是坏人......”
“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坏人?”
“我是苏菲娅的儿子。”
“什么,我怎么不知道她还有个儿子,你最好不要骗我。”
“那如果我说“落鲸”,你就应该相信我了吧。”
(2)
当我还是个小鬼的时候,是个战争的年代。走在大街上,茂盛的绿树下被埋葬着被丢弃的尸体。即使尸体被埋得很深,浓厚的腐臭味就像所有人的心灵,早已腐化了,只剩下了不堪的皮囊。
这个时代有明显的等级分化。一个人一出生就会在额头上烙上一个印记,这个印记不是你的所有,却代表了你的所有,支配着你的所有,取决了你的所有。我很不幸,被烙上了最低等的印记。所以只能住在不为人知的阴暗角落,啃着还没被其它人、动物、虫子啃完的一点脏面包,苟延残喘着。
我从小就被父母抛弃,三岁时养父母又抛弃了我,五岁被第二个养父母当仆人差遣。因为不小心碰碎了一个盘子,他们就要绞死我。我拿着刀乱挥,砍掉了一个想要抓我的一个老男仆的手指。老男仆痛哭流涕地嘶叫着,我趁乱逃走。十岁时我已经有了一个住处——在桑吉斯大街12号——一个酒馆的旁边的阴暗小巷——狗窝里。这样的生活我又过了三年,还好我有三个好朋友同我一起度过这艰辛的时光,不然这阴暗的日子肯定会伸出肮脏的触手,把我拉进混沌而无比腥臭的“生活”里。然而,就是这样如野狗般的生活都被剥削者们认为过度奢侈,下令召集十三岁以下,七岁以上的孩童,乘船到斯波厄尔训练技能(做苦工)。我们想方设法想要躲起来,却还是被大兵们抓去了。
我在同龄人中比较卓越,特别是观察力。在上船时,我留意了船上的房间,再加以推测他们的作用,大概知道了这艘船的结构。
有一天,我趁无人看守我们,在夜色的掩护下,和我的三个好朋友潜入了船上的储藏室里。里面伸手不见五指,可我闻到了粗粮的香味。我爬到地上,慢慢地顺着气味摸索着。终于,找到了一袋吃的。我招呼我的三个好朋友凑到一起,共同揭开里面的东西——是三个面饼。我拿出来分给他们,准备赶紧离开这儿。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且正往这个方向冲来。他们都吓得要哭出来。我说:“别出声,到那张桌子下面。”那是一个较大的欧式办公桌,下面只有一丝如小拇指指甲盖宽的缝隙,不认真看决不会发现里面藏了三个小孩,是仅有的遮挡物。我很疑惑它存在于这算不上体面的储藏室是何用意。唉,管不了这么多了,能逃过这一劫再说。
“咔吱”,门打开了,灯也开了。透过桌子底下的一条缝,我看见一双乌黑油亮的皮鞋,看得出来这是个男人。
“我再说一遍,你不能把孩子们送到斯波厄尔去!”
“费里南先生,您贵为王国的首都工程师,何必为了那几百个小杂种......”
“你说什么?他们难道不是你的同类吗?他们不也是人吗?”
那个男人的鞋子向前去。
“既然您不肯配合,那您只能先屈尊到这里待一会儿吧。”
“咚”,门关上了。
“这些粗俗愚昧的家伙,你们的良心在哪儿?不会受到谴责吗。哦,不,你们已经没有一丁点儿的善良了。但上帝会惩罚你们的,他一定会惩罚你们这群该死的王八蛋。哼,等着吧。见鬼,下地狱去吧!”
“咕噜咕噜”,迈克的肚子不争气了。
“谁?”
我紧张得握紧了拳头,却怎么也握不紧——手里都是汗。
随即,我听见了匕首出鞘的声音。就在声音结束的一刹那,那个男人往这边冲过来,然后跳上了桌子,大声叫道:“出来,你们这群缩头乌龟!想杀我的人很多,我也不是好惹的!”
“啊!!”苏菲娅大声地尖叫着。
那个男人探头下来,看见了我们。我把他们仨护住,咬牙切齿地说:“有什么事冲我来。”出乎预料的是,那个男人笑了,瞬间温和了下来,说:“哦,你们这群小淘气,怎么到这儿调皮呢。”
(3)
“我母亲病重,她让我来找您。”
“发生了什么?”
“她......我们先走吧,路上跟您说。”
“她在哪里?”
“我已经订好了机票。”
外面下着雨,沉闷压抑的暖气萦绕在车里。我是个酒鬼,但还有自知之明,从来没碰过汽车,因此,晕车的毛病又犯了。我透过被雨滴刮花的窗户望向窗外,看着并不完美的大街小巷,看着并不完美的人,看着窗户里糟糕透顶的我,顿时感觉天旋地转。
“我母亲她得了癌症。”
“晚期?”
“是的。医生说是因为核辐射导致的变异。”说完,他就泣不成声了。
这个顶着一头蓬发的年轻小伙子再也扛不住来自生活的重压了,这重压就好像一股无形的力把你逼到世界的墙角,甚至难以喘息。足够强大的,可以与这股力量一相上下;而软弱的,只能被折磨;足够幸运的,可以一辈子都不曾被重击。但这三种人中最多的,是第二种。
“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
“达米安。达米安·鲍勃。”
“好了达米安,别哭了。我还是继续讲我的故事吧。”
“你不要过来,我手上有利器。”我护着他们三个,坚定地说。
“你们不要紧张,我只是个老头子而已。”
这是一个看上去十分可爱的老头子,也可以说是一个老顽童。我放松了下来,拉着他们三个从桌子下面出来。
“老先生,我和我的朋友们都饿得站不住了,您能让我们吃完这一点面饼吗,可怜可怜我们吧。”
“哦,当然可以。”
我们狼吞虎咽了起来。
“我想,我们还可以吃点别的东西。”
“老先生,您是什么意思。”我问道。
老头子没回答我,而是大喊“蠢兵”。
“费里南先生,您需要些什么吗?”
“我和我的贵宾们需要一顿丰厚的晚餐。”
“贵宾们?”
我心里划过一丝紧张,不过依刚才的情况来看,这个人老头子,也就是费里南先生,地位很高,而且十分善良,应该能保护我们。
“是的,就是这四个可爱的孩子们。”
“先生,他们只是......”
“闭嘴!做你该做的事。”
那个士兵应了一声就走了,嘴里碎碎念着。
过了不久,我们吃到了许多这辈子见都没见过的山珍海味,美美地饱餐了一顿。同时,我们对费里南先生十分感激。费里南先生听到了我们的道谢后,摸了摸苏菲娅的头,憨厚地笑了几声,然后和蔼地说:“我很喜欢你们,你们都是可怜但可爱的孩子。”
之后,我们就天天与费里南先生为伴,穿上了华丽的衣服,吃上了美味的食物。
我没有忘记其他孩子们,于是我便向费里南先生请求接济其他的孩子。但费里南先生没有答应我的请求:“我很抱歉,敬一,我也不是家产万贯的人。但我已经尽力了。如果没有我,这些孩子们的口粮会更少。”
“那为什么我们能锦衣玉食呢?”
“敬一,你不一样,你和其他孩子不一样,你和苏菲娅、迈克、小石头都不一样。你是一个天赋异禀的孩子,这是你应该得到的。我会关注你的,随时。”
“也就是说,那个费里南先生帮助了你们,呵,那个时代还有这样的好人,真是难得。”达米安破涕为微笑。
“不,你错了。所有人的心都腐化了,所有人!如果那个家伙还活着,我一定要把他千刀万剐!”
(4)
这艘船因为体积巨大所以速度并不是很快。到斯波厄尔要30天左右。这些信息都是我从航海日志上得知的。
费里南先生给我们安排了两个干净华丽的房间,我们三个男孩住一起,苏菲娅一个人住。不仅如此,费里南先生还经常让我们去他的房间玩耍、过夜。每次他领着我们到他的房间之后,就离开了,我们也不太在意。
费里南先生的房间不大但十分精简,墙壁上有五幅断手或断脚的孩子的画。令我十分不舒服,也让我起了疑心。于是走到他的办公桌子上试图寻找一些线索。我瞄了一眼他们三个,发现他们正在玩费里南先生的摇椅,便不去在意他们。办公桌很乱,正中间是一幅地图,地图旁边是航海日志。我翻开来看,就发现了那些信息。这时,费里南先生进来了,我赶紧合上日志。费里南先生看见了我的古怪行径,向我走来,弯下腰对我轻声说道:“敬一,我会一直关注你的。”
我紧张得寒毛直竖,怕他以为我是在翻他的机密,触碰了他的隐私,从而让我不再沾染这样美好的生活,甚至杀我灭口。但费里南先生说完后就没有下一步动作了,只是往苏菲娅的方向看了看,然后笑了一声,走了出去。
我的心情暂时平复了下来。对于他古怪的态度和行为,我起了疑心,于是又翻开了日志,看到在第17天时,这艘船将接近革命军的海峡。
革命军政府与我们所在的帝国军政府截然不同。一个为正义而战,另一个,为利益而战。革命军的领土里,百姓奋发向上,同仇敌忾。帝国军的领土里,民不聊生,水深火热。
我有了想逃跑的念头。
自从上次费里南先生发现我在翻他的东西,就不再允许我去他的房间了。正因如此,我意识到了逃跑的重要性和长留此地的危险。今天已经是出港的第12天了,还有五天就是逃跑的绝佳机会。
首先,逃跑需要船只和食物,最重要的,是完美地暗度陈仓到备用艇的地方。
一天,备用艇需要清洁,我主动要求去。有一个随行的士兵十分碍事,我给他了一个从费里南先生房间里“顺”来的金粒,他很惊讶,但还算实诚,乖乖走了。我掏出同样是从费里南先生房间里“顺”出来的书本和笔,虽然我和费里南先生已经互相不再信任,但他们三个在他那儿还是信用度为满。于是,我闭口不提我和费里南先生的事,编了个理由然后让他们三个去找船的构造图纸和航海地图,还嘱咐他们一定要拿复印件。
他们拿了构造图纸和复印件,可